“惠甫,你的意思是——”曾國藩道,“嗯,將來,若關氏子弟之間,真的有所參商,左季高會站在扈出的這一頭兒?”
“不錯!”
“到底是人家的家務,”曾國藩微微搖頭,“我看,以左季高的聰明智慧,未必會去趟這樣子的渾水吧!”
“爵相,”趙烈文道,“此‘家務’非彼‘家務’!”
“第一,這是一父同胞之間的事情——譬如宣宗成皇帝身後,有人支持四阿哥,有人支持六阿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同咱們之前的‘家務’,不是一碼事兒!”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這其中,並沒有什麼滿漢之別的忌諱!
曾國藩沉吟,“這……”
“還有,”趙烈文微微冷笑著道,“爵相左季高‘聰明智慧’——不錯,左季高是‘聰明智慧’!可是,他就是太‘聰明智慧’了些,所以,我以為,這趟渾水,他非踩進去不可!”
“惠甫,你這話,會不會……略略武斷了些?——何以言之呢?”
“左季高玩兒的那一套,”趙烈文道,“叫做‘英雄欺人’,隻講利害,不講道義——”
話沒完,就叫曾國藩打斷了,“左季高‘隻講利害,不講道義’?惠甫,不至於此吧?”
“不至於此?爵相,請你想一想,左季高是怎麼對待郭筠仙的?——那還是他的恩人、他的親家!”
“左季高、郭筠仙之爭,”曾國藩道,“其曲確在左季高,不過,無論如何,左季高‘隻講利害,不講道義’,還是過了——”
頓了頓,“別的不,單西征吧!現在,咱們隻看見他‘克成大功’了,可是,之前呢?——我是,出兵之前呢?”
著,舉起一根手指,虛虛一點,“新疆是什麼地方?萬裏之外,邊陲荒服,戈壁大漠!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那是險絕、惡絕的地方!——是個人就會想,我若真領了這樁差使,會不會就……‘此生不入玉門關’了?”
“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是左宗棠寫給關卓凡信中的兩句話,早已流傳下。
“這實在是一樁極苦的差使!”曾國藩繼續感歎著道,“我是既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氣兒去拜領了;別的人,譬如李少荃,也絕不會願意去辦這樣子的苦差——難得左季高肯任其勞啊!”
頓一頓,“如果他真是你的‘隻講利害’,又豈肯——”
打住。
“爵相,”趙烈文慢吞吞的道,“左季高的‘利害’,李少荃的‘利害’,是不同的!”
曾國藩怔了一怔,“不同?”
“李少荃以為‘利’的,左季高未必以為‘利’;李少荃以為‘害’的,左季高未必以為‘害’——左季高講的,是左季高的‘利害’,不是李少荃的‘利害’。”
“這……”
“可是,無論如何,左季高講的,還是‘利害’,不是‘道義’!”
曾國藩怔怔片刻,苦笑,“惠甫,你又繞的我有點兒暈了——”
頓一頓,“不過,似乎還是你——”
打住。
趙烈文一笑,“見得深?”
“是。”
“爵相謬讚!”
“不過,惠甫,”曾國藩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利害之辨,就算你的是對的,可是,西征之‘利害’,爭儲之‘利害’,畢竟不是一碼事兒啊!”
“這倒是!——我隻是,左季高不同於爵相,他和李少荃一樣,都是‘功名底子’,凡事計算利害,隻要利大於害,就會放手去做!”
頓一頓,“‘道’不‘道’的,不在話下!”
曾國藩不能在背後批評左、李“不講道義”,隻好默然。
趙烈文看著曾國藩,微微一笑,“爵相,你是太方正了!如果和郭筠仙易地而處,我看,你一樣會被左季高‘欺之以方’!”
曾國藩一怔,隨即淡淡一笑,“也許吧。”
頓一頓,“這個話頭,咱們暫且打住——也扯的實在遠了些;左季高何去何從,嗯,姑且拭目以待吧!”
“好罷!”趙烈文道,“反正,他腦門兒上的那個‘扈’字,是洗不掉的!”
曾國藩又是一怔,過了片刻,無可奈何的一笑,“嗯,這是‘年紀略大的一位’——那麼,年紀略的那一位,又如何呢?”
方才趙烈文過了,“皆不能以尋常側室目之。”
“爵相,”趙烈文道,“關於這位楊側福晉,我先給您講兩件事情——都是一個叫做湯瑪士的美國人講給我聽的。”
“美國人?”
“是。”趙烈文點了點頭,“這位湯瑪士,是一位鐵路測量工程師,受雇於‘京漢線工程局’,直隸境內,北京至保定一段線路,歸他負責,因此,公務上,我和他頗有交集。”
“湯瑪士出身行伍,退役之前,是俄亥俄軍團的工兵少校,該軍團的軍團長,叫做謝爾曼——就是同軒邸聯袂掃平西路、南路南逆的那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