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拔的話,的略有些吃力,“皇帝陛下……不懂海洋?”
彼時的法國,對拿破侖一世之敗,普遍是持“非戰之罪”一類的看法,根本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反思,拿破侖一世確實沒有打贏過什麼海戰,可是,這位縱奇才“並不真正了解海洋”、“不明白海陸異途”?
呃,類似的評介,如果放在路易十六之流的身上,還是叫人比較容易接受的,可是,若把這頂帽子戴到皇帝陛下的頭上——
呃,叫人渾身上下不出的別扭啊!
可是,薩岡的法,聽上去,又似乎很有道理?
孤拔轉著念頭,在心裏嚐試著反駁薩岡對拿破侖一世的批評,可是,一時之間,竟有無從措手之感?
“我對皇帝陛下的批評,”薩岡道,“大約有些驚世駭俗——事實上,艾雷,除了你,我這些個想頭,基本上沒有跟其他的人起過——嗯,不足為外人道!”
“將軍放心!”孤拔趕緊道,“將軍以知己待我,我既感榮幸,亦曉得輕重分寸的!”
薩岡點點頭,“不過,對我的法,你大約不盡以為然——這不奇怪。嗯,這樣,我再給你舉一個例子——”
頓一頓,“關於特拉法爾加之役,皇帝陛下有一句話,流傳甚廣,‘隻要下三大霧,我就可以成為倫敦、英國議會和英格蘭銀行的主人!’——可是,大霧這樣東西,難道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難道,皇帝陛下——或者維爾納夫,或者別的什麼人——能夠呼風喚雨不成?”
“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句話?又是多麼奇怪的一種心理?”
“在這種心態支配之下,皇帝陛下明知法國艦隊戰力不及英國艦隊,卻一再催逼艦隊突圍北上,嚴令之下,維爾納夫終於不得不起錨出港,以致為納爾遜迎頭截擊,短短幾個時之內,全軍覆沒!”
“如果真正了解海洋,怎麼會這種……違反常識的話?又怎麼會有這種企圖僥之幸、並將戰略決策建基於這種僥幸之上之舉?”
孤拔囁嚅了一下,沒出啥來。
“特拉法爾加一役之後,”薩岡歎了口氣,“法、英陷入戰略僵持,彼時的情形,清清楚楚,征服英國,已經沒有任何的可能了!以我之見,彼時,法國很應該與英國談判,以承認英國的海外利益,換取英國承認——至少默認法國對歐陸的支配權——”
頓一頓,“可是,皇帝陛下卻繼續針尖對麥芒,出以‘大陸封鎖’之政策,斷絕歐洲大陸和英倫三島的貿易往來,企圖困死英國,這就太,太,太——”
薩岡本來想“太荒唐了”,連了幾個“太”字,終於還是換了一個法:
“這是一個災難性的政策!——可謂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不對——這是自損一千,卻最多殺敵五百、三百、甚至隻有一百!”
“彼時,歐洲大陸,戰亂之後,滿目瘡痍,難以自給,而法國已經失去了製海權,無法從海外進口足夠所需;英國呢,正正好相反——既擁有完整的製海權,又擁有廣大的殖民地,則一切所需,都可仰之於海外——”
“‘大陸封鎖’政策雖對英國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卻根本不足以致命;法國和歐陸諸國的經濟,卻因此而瀕臨崩潰了!”
“所以,什麼‘大陸封鎖’?其實是‘封鎖大陸’才對!——‘大陸’未能封鎖英國,英國卻實實在在封鎖了‘大陸’!”
“這個政策的出台和執行,深刻的明了,皇帝陛下確實不懂海洋——不明白製海權之生死攸關,不明白海外貿易之威力所在!”
“法國和歐陸諸國的經濟到了瀕臨崩潰甚至已經崩潰的地步,皇帝陛下猶自不悟,猶以為,英國可以支撐不倒的根源,在英、俄之‘暗中貿易’,於是,決定大舉攻俄——唉,什麼‘英俄暗中貿易’?較之英國的海外貿易,根本無足輕重嘛!”
“之後,發生了什麼,艾雷,你也是清清楚楚的了!”
拿破侖攻俄,原因不止於“英俄暗中貿易”,不過,這確實是決定性因素之一。
孤拔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不能不承認薩岡的有道理了。
看來,並不都是“非戰之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