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生的極美,卻偏偏看不清臉,坐在他家中堂的上座同他說話。
易老爺明明不知道她是何人,偏偏在夢裏卻對她極為敬畏。廳堂裏不知道是白天黑夜,烏沉沉的,空氣中帶著點一樣的腥甜的味道。
易老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趴在了地上,膝蓋疼極了。
“哎呀勒,你今天可是闖了禍了勒。”
他聽到那女人對她說,然後自己的嘴巴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樣,竟然在之後自己動了起來:“白姑姑,我知道錯了嘞,求你救命咯。”
“那就真的說不好了,你家阿蛇命中注定要嫁人的,那個小師傅與他在一起是命裏就定好的事情,要是小師傅死了,怕是你家阿蛇也活不了啦。”她道。
“阿蛇怎麼,怎麼就活不了咯……”
易老爺又聽到自己說。
“活不了就活不了,你見過魚離了水,樹離了土還能活得麼?白天那個小師傅就是你家阿蛇的水和土,你要是不讓他們兩個在一起,怕是真的要斷子絕孫勒!”
“求白姑姑……”
易老爺心中愈發的惶恐起來,被斷子絕孫那四個字嚇得渾身亂顫,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到底是不愛那個醜陋的啞巴,可是那畢竟是他現在唯一的兒子。他掙下了那樣打的一片家業,要是真的斷子絕孫了,又有什麼趣味呢?那些過繼來的黑心肝的親戚的孩子們,會在他百年之後依然給他的墳上供,年節裏頭會給他留下一份飯食嗎?
易老爺跑船跑了這麼多年,做了那樣多的黑心的事情,不免總是揣測著其他人的心思——越想越覺得心涼。
哪怕是阿蛇那樣不討他喜歡,他也不能就這樣死了。
被稱為白姑姑的白衣夫人用手支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著易老爺變了臉色,然後才慢慢地說:“我是見到你逢年過節給我的禮數沒有缺,現在才來點醒你,你家那位小師傅跟你家阿蛇是天生注定的一對,你千萬要記得把他留著,留在你兒子旁邊,他的命才會好,他的命好了,你的家宅才會忘。”
易老爺這時候尚在夢中,恍恍惚惚間甚至不太明白白姑姑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隻會唯唯諾諾地點頭。
這時候他忽然不小心瞄到白姑姑的裙擺,卻見到那裙擺地下竟然一擺一擺的,是根了鱗片瑩白的蛇尾巴。
他猛然打了一個機靈——為什麼這個人竟然會有個蛇尾巴?
剛這麼一想,他就感覺到自己胸口驟然一痛,卻是那白姑姑揮舞著蛇尾一把抽到了他的胸口。
“看什麼看咯!”
隻見白姑姑站了起來,身上的衣衫件件退去,化為了銀色的鱗片。一條巨大的白蛇盤踞在椅子上,衝著易老爺吐了吐舌頭。
易老爺嚇得差點暈過去,胸口頓時一悶,哇地一聲,竟然吐了一口血出來,隨後就一咕嚕從床上滾到了地上。
他的頭在硬邦邦的地上摔了一摔,老頭子悶哼一聲,拉翻了一旁的矮幾,頓時劈裏啪啦甩了一地碎瓷渣。
幾個守夜的丫頭聽到了趕緊衝入門來,正好看到自家老爺一巴掌按到地上的瓷器碎片上,血流了一地,痛得嗷嗷直叫。
“蛇,有蛇……”
直到他家姨娘跑過來,心疼的用煙灰給易老爺止了血,又費心安撫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細細地回過神來,那不過是個夢。
不過如果是夢的話,胸口的疼痛卻又是那樣的分明——易老爺這樣跟姨娘說了,姨娘原先也以為不過是個普通的夢,然而把易老爺的衣服卷起來看的時候,兩個人都驚呆了。
易老爺的胸口上,竟然有一道明晃晃的抽過的痕跡,黑中泛著紫,難怪他要吐血了。
這下,就連姨娘都覺得背後有點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