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英盈坐的是一把矮腳高背椅,陳嬤嬤將它從內屋搬至書房時,她身上的鬥篷還未盡數解開。等她脫下鬥篷,才發現自己身處的書房極為簡陋,莫說撐衣專用的桂木架沒有,便是一件用以觀賞的擺設都遍尋不見。而本可幫襯一把的陳嬤嬤在聽說盛子蕭等的梅子酥還未送到後,早揣著一顆火急火燎的心趕去後廚打探進展了。
怎不能指使眼前這兩個大男人做婢女婆子的差事吧?
盛英盈揶揄一樂後,豪邁的將邊縫攢著白絨花的鬥篷當作普通椅墊,從靠背一路鋪下。人往裏一坐,少了點英姿颯爽,多了些嬌美憨態。也別有一番風趣。
將門虎女,大都不拘小節。
斯先生望著眼前的女子,不由想起記憶中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子。也是這樣的率真,也是這樣的不愛墨守成規,可最後,卻要為了家族安危隻身嫁去製度最森嚴的皇家,再活活把自己逼成深宮裏最謹守規矩的嬪妃。
何其悲壯。
她的悲,就是刺在他心口的利劍,於是,她悲了二十多年,他也痛了二十多年。此刻,又恰恰是這份痛讓他比盛子蕭更能理解盛英盈不願被人擺布的急迫。
他甚至在想,倘若當時,她也能有她這種決意抗爭的勇氣,或許……
往事果然不堪回首。
斯先生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把心頭那股排山倒海的情緒克製住。
“你深夜前來,可是為宮中謠傳北慶要與東周、大魏聯姻一事?”平複好心緒,斯先生用與盛子蕭單獨談話時才有的語氣問道。
盛子蕭撫案的手微微一顫,他自信斯先生一定會滿意盛英盈,卻沒想到,接受來得如此快,如此直接,有點小激動也是難免的。
反觀盛英盈,卻沉穩許多:“先生猜得不錯。”不顯山也不露水,直接改口稱呼一聲“先生”。以這種不帶情感波動潛移默化式的變化,將她灑脫隨性的一麵展示得淋漓盡致。
但人往往不隻一麵。
停頓了一下,自信飛揚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小傷神,逐漸低垂的目光在燭芯搖曳的荷花燈下影影綽綽:“隻不過此事並非謠傳。”歎了口氣,如是說道。
這原本隻是一個猜測,但當它真正被印證後,卻不值得用一絲驚訝去配合。難怪盛英盈要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與耳朵的驚呼一聲:“你們怎麼不吃驚?”
盛子蕭沒有回答,而是溫柔反問她:“這個消息可是康王透露給你的?”
盛英盈吃驚吃到有點結巴:“你……你們連這也,也知道了?”
“不必如此驚訝,”斯先生用淡定的語氣安撫道:“其實在你過來之前,我與殿下剛好談到此事。”
“噢,”輕輕感慨一聲:“英盈願聞其詳,還請先生明說。”
斯先生卻笑而不語,反手就將這個任務交給了盛子蕭。
盛英盈也不大驚小怪,目隨斯先生一道聚焦在那個病容不退的年青人臉上。從她神情肅穆的姿態來看,她已經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偏偏就是這樣湊巧,屋外再次響起一陣溫和的叩門聲。
盛子蕭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走過去將門打開一看,是陳嬤嬤。
這個身量矮小,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左右兩手各提一個三層高的食盒:“殿下,梅子酥做好了。”低聲細語道。
盛子蕭現下哪還有心思吃東西,伸手想要接過食盒,偏這老婦人不肯,執意提著食盒進了屋。
“小桃這孩子就是心細。一聽殿下未用晚膳想拿酥餅充饑,便驚慌得不得了。”老婦人將食盒放在書桌一角,再不厭其煩的將盒子一層一層拆開,吐著熱氣或淺口或深口的碟子悉數登場亮相。
盛子蕭站立在側,滿臉納悶:陳嬤嬤並非一介話噪愛多事的婦人,今日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斯先生儼然也有此疑問,正眉頭深鎖的盯住婦人。
陳嬤嬤渾然不覺,仍在繼續沒分沒寸的聒噪:“我之前還責備這孩子做事磨蹭,不懂規矩。去了才知道,她擔心殿下深夜吃得太過甜膩要影響睡眠,所以,獨自開了蒸爐,現做出這些口味清淡又好消化的吃食。至於梅子酥,念著殿下喜歡,也做了一小份,隻當解饞。我來的時候,又特意讓我叮囑殿下一聲,切不可空腹吃梅子酥,也不可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