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遇伯樂方為千裏駒。”一陣沉默後,這位眉毛稀鬆,眼角斜塌,嘴紋深刻的老婦人很有心計的將話題從寧粹殿引入正軌:“這些江湖人究竟是真心臣服於你還是情勢急迫之下的屈從,最後都要靠你自己去判斷。”
“祖母說得是。”康王心思敏銳,僅憑一句話的功夫,便已體察出鍾太後不想將精力放在瑾貴妃身上,趕緊順著她的話道:“孫兒記下了。”
鍾太後淡淡一笑:“你可是將他們收買啦?”
康王否道:“談不上收買。”
“不是收買……莫非是暗樁?”鍾太後遲疑道。
“對,暗樁!”康王激動的拍著桌子:“我原還不敢往這方向想,多虧嚴格用了點非常手段才讓那兩個人吐了實話。這實話可真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無論在王府內宅還是與親信獨處,康王從來都是一個沉穩內斂的人,隻有在康壽宮,在這老婦人麵前,他才活得像個情緒外露的孩子,全副心思皆可叫人一眼看穿。
鍾太後見怪不怪,隻對那個嚇人的“實話”表露出幾分好奇:“說來聽聽。”
康王往桌前一靠,大半個身子便向鍾太後前傾過去,似乎這個“實話”不僅嚇人還很機密。
“朝廷頒布禁令後,靈犀宮便隻能在黑市上高價收購玄鐵,但隨著玄鐵產出越來越少,黑市上可流通的貨源也就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三年前,玄鐵更是成了有價有市而無貨的稀罕物。也不知哪個鬼迷心竅膽大妄為的弟子給陳靈起出了個餿主意,讓他派弟子混入軍器局,明為當差報效朝廷,實為內應偷盜玄鐵。”
“這個江湖門派實在迂腐,不就是一個物件嗎?既然不可得,尋一物替換便是,何必出此下策?”鍾太後有感而發。
“認準一物便死心塌地非它不可,這樣的迂腐,我倒以為很是難能可貴。”康王不以為然道。
“也對。”鍾太後不做任何辯白,輕易就被說服:“堅守之心,亦是忠於之心。放在身邊辦事的人,若不忠心,隨時都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能有此堅守的江湖人確是難得。”
“孫兒亦是如此認為。”
“嗯,”鍾太後點點頭,已然猜到了事情的走向,笑問:“上次瀆職案事發就是這個江湖門派引起的吧?”
“祖母高見。”康王也笑笑道。
鍾太後揮揮手:“我一個深宮婦人,哪有什麼高見?你接著往下說,我對這個江湖門派還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康王答了一聲“是”,繼續道:“走了些見不得光的門道,靈犀宮將兩個弟子安排進軍器局做了暗樁。這兩人行事謹慎,馬腳藏得極好。直到那日,他二人在搬運玄鐵時被提前換值的巡邏侍衛撞了個滿懷。雙方械鬥,動靜太大,驚動了護城軍,這才成了落網之魚。”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鍾太後一時忘了自己是北慶太後,不無惋惜道:“可惜了。”
康王不加點破,笑著繼續往下講:“這二人為掩蓋偷盜真相,在審訊時隻說是監守自盜。為增添可信度,連橫屍現場的巡邏侍衛都被他們指認成是一起偷盜的同夥,因前幾次分贓不均,才對他們起了殺心。”
“這自圓其說的法子倒是真圓滿。”鍾太後又忙不迭的讚道。
這一回,康王不覺不妥,反深有同感道:“出了這樣的事,朝廷自然要追根究底的查。雁過留痕,風過留聲。一旦查起來,難保不會查到靈犀宮頭上。真到了那時,靈犀宮就是滅門之罪。”
“所以,壁虎斷尾,隻為全身而退。”鍾太後頓時明白了:“他們求而不得之物,於你而言,卻同囊中取物般容易。所以,你先以保全他們一宮之人為媒,在靈犀宮博得一個恩公美名;再以玄鐵為誘,讓張靈起心甘情願的為你所用。”
“什麼都瞞不過祖母。”
被人道破心思,康王不僅沒有一絲不快,反變得躍躍欲試起來。
就好像他身體中那些長久被禮製、謹慎禁錮的細胞一下子破防而出,讓他一如書中那些絕世美男般,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一見傾心的魔力。
“與江湖幫手相比,自然還是朝廷重臣的分量更重些。工部尚書鄭閔直是誠王的人,我若將內情如實稟告禦前。依父皇的性子,他或許不會因幾個無名鼠輩私販物資大動肝火,但他絕對容忍不了一個二品大員失職失到賊人混入軍工重地而不知不察的地步。屆時,我再命人參上幾本,鄭閔直工部尚書的位子,誰來保,都保不住。”
鍾太後略略一想,深以為然,便皺著眉道:“那你為何又隱而不說,保下了鄭閔直?”
“因為我手裏並無可擔任工部尚書的有力人選。”
“沒有適合的人選補上,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留下鄭閔直,維持原樣。”鍾太後一語中的。
康王點點頭:“畢竟,拉下鄭閔直,著急上火的可不止誠王一個。”
鍾太後心神領會:“寧粹殿那位的手段確是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