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六欲於謀事者,累贅也。
護主心切的舒總管迅速回頭瞟了眼晃動的車簾,心口那份因即將見到小少爺的喜悅“嘩啦”一聲,被自責這隻無形手掰成兩半,一半繼續被團聚的喜悅包滿,一半因身後人愁難自消。
愁苦間,老人臉色突然一變:莫非……小四與小主人所謀之事有關?
此念一出,眼前筆直寬闊的街道漸變模糊。
三日前,康王府總管手下的左管事登門說來還東西,卻又兩手空空。
府裏下人不敢怠慢,客氣請他入府說話,左管事沒領情,領著舒總管去了穆王府後門處的小巷。
巷口停著一輛馬,二人才靠近,一團東西就從車裏滾了下來。
舒總管也算見過些世麵,卻還是讓那團東西嚇到了。
究竟要有多狠的心,下多重的毒手,才能將一個唇紅齒白,人人樂見的少年郎折磨成這般血肉模糊,氣息奄奄?
“遵陛下聖旨,我們來送還貴府的小毛賊,活的。讓你過來,是讓你做個見證。”
“這……這同死有何分別?”
“死人不會呼吸,活人才能苟且。”
“康王殿下素有君子美名,老夫開眼了。”
左管事懶於爭辯,直接上車走了。
舒總管腦子嗡的一下,炸了。最後小四是如何被殷鴻帶走的,他全忘了。唯一記著的,隻有那灘血,那灘留在陰沉昏暗的巷子深處,卻比酷夏正午太陽更濃烈更刺目的血。
想到那攤血,腦子頓是一片空白,渾然不知自己剛剛甩出去的韁繩力道有多猛?隻聽悠閑趕路的高頭大馬如要騰空飛起般,呼嘯著從街道中間飛速穿過。
盛子蕭的情緒仍在低迷狀態中,這突如其來的加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哎呀……”
“殿下……殿下沒事吧?”
隔著深色車簾,舒總管聽到了撞擊和慘叫聲,趕緊勒住韁繩,神色愧疚的回身查看。
“論偏心,舒伯果然還是更偏心平兒。”舒總管掀起簾子,就見盛子蕭一手吃力的撐住軟塌,一手揉著前額,笑盈盈道。
“磕到額頭啦?”舒總管無心說笑:“快給我瞧瞧。”
“不妨事,舒伯還是快些趕車吧。”盛子蕭雖笑著輕言阻止,卻不作抵抗,任由舒總管爬到他身邊挪開他的手。
等到證實被盛子蕭用手遮住的地方,確無隆起、破皮等外傷後,老人緊繃的神經才微顯鬆懈,口中呢喃:“幸好無恙,幸好無恙。”
盛子蕭柔柔一笑。
接下來的路,舒總管駕車駕得一心一意。
車子就這樣一路再無礙的拐進了醫館街道。走了沒幾步,聽外頭嘈雜異常。盛子蕭撩起車簾一看,醫館門口圍了許多人,男女老少皆有,頓感奇怪:“怎麼回事?”
“殿下安心,並無要事發生。”舒總管隻是淡淡瞟了一眼:“是告假延期所致。”
“告假?”盛子蕭放下車簾:“為何?”
“先前,斯先生為專心替小四就診,曾出過一張醫館歇業三日的告假。昨日殷鴻來府時,順道說起,斯先生怕醫館營業會影響小四靜養,遂將三日歇業延長為三月,這些圍觀者應是不知變更的患者。”
“如此看來,即算沒了我府裏那份虛職,先生依然可以憑借自己的聲望,過著闊綽而富足的生活。”
“殿下此言差矣。”
“哦,差在何處?願聞其詳。”
“殿下可知,斯氏醫館位置堪稱黃金地段?”
“這個自然知道。”
“那殿下可還知,斯先生收取的診金與鄉隅醫館一個價?”
“雖不曾正經問過先生,但隱約感覺到了。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大夫,合情合理。”
“是呀,斯先生不單是大夫,還是樂善好施、贈藥施米的大善人。殿下細想,照他這種隻花錢不掙錢的過日子方式,要沒了王府管吃喝,他上哪去富足?”
盛子蕭心一沉:“日日入不敷出卻又年複一年的在經營,倒是奇聞。”
“殿下真是糊塗,斯先生住府照看你,難道不用花銀子聘?”舒總管小心繞過圍觀的人群,慢慢駛入一條深巷,故作深奧:“殿下,斯先生的月錢可不便宜。”
“看來真是我糊塗了,竟不知我王府給一個下人的月錢就可與洛城黃金地段兩扇鋪麵租金相媲美?”
盛子蕭這句輕輕自嘲讓舒總管背心一陣發涼,他將馬車停在巷內一扇樸實無華的偏門處,鎖著眉頭的去叩門。
門內似有人在等著,“吱嘎”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