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蕭與斯先生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停止鬥嘴。
“殿下,”鄺殊比拿了個寶貝還興奮:“我替你上藥。”
盛子蕭嘴角抽搐起來:“不必了。”迅速將鄺殊推開:“我有些渴,醫館可備有我常喝的茶?”
“茶?”鄺殊撓著頭:“先生給殿下的醫囑,不是讓殿下少飲茶嗎?”
“少飲又非不能飲。”咬文嚼字是盛子蕭最擅長的領域:“常言道,失之毫厘,謬之千裏。你乃醫者,一字一句若不錙銖必較,砸的是你家先生招牌,苦的是平民百姓,你且不可大意。”
鄺殊被盛子蕭的振振有詞唬得忘了本意,偷偷瞄了一眼嘴角下拉的斯先生:“多謝殿下賜教,我記下了。”
盛子蕭軟下語氣,笑意漸濃:“索性你家先生在,上藥的事交給他便好。至於你……”眼珠子壞壞轉了一圈:“去王府找舒伯取一罐我常喝的茶來,我等著。”
一聽要去王府,活潑開朗的年輕人也忍不住愁眉苦臉道:“醫館的馬車剛讓殷鴻駕去城外叫人了,我……”
“嗯,走過去是有些費時。”盛子蕭點點頭。
鄺殊以為要峰回路轉,殷殷等著後半句,卻見穆王殿下明眸一笑:“好在你腳程快,來回也就兩個時辰,我等得起。”
鄺殊一下子泄了氣,撇嘴不滿:“殿下要打發我出去,直言便是,何苦強塞我這樣一件費力又費時的差事?”
“你既清楚,那還不趕緊走?”斯先生瞪了一眼。
“先生又拉偏架。”
嘀咕著的鄺殊留下一個哀怨的眼神與一個落落寡歡的背影心酸離去。
盛子蕭憋得極辛苦方沒笑出聲,卻又忍不住不幸災樂禍:“每每看到鄺殊,我就……啊,先生,你要做什麼?”高興的聲音突然換做一聲驚呼。
“我不是舒總管,你這點雕蟲小技瞞不過我,把手拿開。”
斯先生不知何時離開的座位,人正蹲在盛子蕭跟前,一張臉鐵青不見血色,與之前說笑的模樣判若兩人。
盛子蕭緊緊護住膝蓋的手輕輕一抖,慌亂在臉上如同一隻失去主張的虱子到處亂竄。
“把手拿開。”
不容商量的語氣,令想張嘴的盛子蕭最後什麼都沒說,而是順從的挪開了自己想要遮掩真相的手。
帶著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斯先生很小心很小心的替他挽起褲角。一團殷紅與深紫混雜的暗色如烙鐵留下的印記,醜陋、猙獰,讓他一下子呆住了。
“記得先生說過,若碰撞後出現這種情況,就表示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也就是我重病纏身,借口離開的最佳時機……”盛子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弱小、無助,以期不會刺激到斯先生的怒火:“可惜,時機到得比預期早了些。”
斯先生從震驚中回過神。眼前的情況似乎並未讓他氣憤,因為他正用一種異常冷漠的方式回複盛子蕭的小心翼翼:“怎麼會這樣?”
盛子蕭如實答:“我也不清楚,隻是在馬車上不小心磕了一下。當時,覺得有些吃痛,膝蓋略見一點紅腫,沒當回事。到達醫館門口,痛變得有些刺骨,掀起一看,發現先前隻是紅腫的地方已經一團殷紅,我便知是……”
“你服藥多年,我一直有此擔憂,為減緩這些藥對你身體的損害,其間也斷斷續續配過幾服中和毒性的藥給你服用,但……”斯先生擰開藥瓶蓋子,用手指取來,一點一點勻在盛子蕭的膝蓋上:“是藥三分毒,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繼續服藥裝病了。”
不用斯先生提點,盛子蕭心中也是明了的。
他輕輕道:“想必先生已知曉,平兒受父皇召見,已離開西疆,不日將抵達洛城。”
身為黑市最隱秘組織日蝕的首領,斯先生消息四通八達,諜網無處不通,這樣一件與穆王府息息相關的事,他豈會錯過?
獲知消息卻沒有及時告訴盛子蕭,就是怕出現眼前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麵。
斯先生慢慢擰緊膏藥的蓋子,頗為淡定:“戚平乃戚將軍獨子,隻要西丹仍敬畏戚將軍,陛下便不能讓他在洛城出事,何須你來操心?”
道理人人都懂,可人人都懂的道理卻也分主次。
斯先生行事曆來以自己為主旁人為次,所以,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能不能打動這位謀士,盛子蕭並無把握,但無把握不等於就要放棄。
“先生說得對,西丹野心不死,父皇隻能善待舅父與平兒。可先生應明白,善待也分真心與假意。就如眼下,平兒還未進城,父皇就大張旗鼓下旨休市,明裏說是怕百姓吵鬧,礙到戚家軍,實則是激發民怒,引導百姓怨恨舅父居功自傲。”
“黎將軍與你舅父都手握重兵,都因駐守邊疆抵禦外侵得力而備受百姓擁戴,你是不是覺得,陛下如何倚重黎將軍就當如何倚重你舅父?”斯先生冷笑反問。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皇後無子,黎將軍再受倚重也不會對皇位構成威脅。而舅父有我,就有了謀逆叛亂的可能。所以,處處壓製、時時敲打是讓滿朝文武大臣斷了對我的非分之心,確保日後選出的太子人選不被顛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