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訓妻,乃家宅院內之事。即便誰家夫人真是榆木疙瘩開不了竅,也懂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不敢與人抱怨。嗯,不錯。”盛帝很滿意的點點頭,但很快,那雙狹長眼眸中笑意忽地消失了,眼睛的主人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急迫,道:“你同朕說句實話,究竟是有人為難你還是有人為難清遠伯爵?”
這麼多年,這是盛帝第一次這樣直接的索問這個問題的答案,娉婷郡主先是吃了一驚,方回話:“陛下,您是知道的,我家侯爺不太愛理政務,隻曉得吃喝玩樂,不招人待見,也有侯爺自己的問題。”
這不是一個難懂的道理,盛帝早該想到的,他歎了口氣:“娉婷,你可曾怪過先帝?”
娉婷郡主跟著歎了口氣:“臣妹曾經確實對侯爺有過怨言,但自從有了青雲,臣妹對侯爺隻有感激,感激他給了臣妹這樣一個貼心孝順的好兒子。”
“青雲……”舉到唇邊的酒杯被盛帝落寞的放了回去,那個不務正業又屢教不改的年輕人早不似兒時那般讓他喜愛:“那孩子……”
“那孩子同他父親一樣,此生隻能當個吃喝玩樂的清遠伯爵。”
娉婷郡主坦蕩的自嘲,替自己挽了尊。
盛帝看在眼裏,有些不忍,雙目緊盯娉婷郡主,語氣嚴肅:“青雲可是你的獨子,你真願意讓他成為第二個清遠伯爵?”
“願不願意,他不都是將來的清遠伯爵?”
“你們一家子倒都是心無妄念的人,嗯,這樣也好,這樣挺好。”
盛帝安慰完娉婷郡主,又兀自惆悵起來:“看看朕的孩子,一個個妄念難填。尤其是這幾年,康王、奕王、誠王為了太子之位鬧得不可開交。從前,朕覺得他們小,鬧一鬧,無傷大雅。如今來看,若再不對這三個孩子加以製止,朕要憂患的恐怕就不是婦人議政這等輕症小害了。”
停了停,盛帝似是突發奇想,很好奇的問:“這三個孩子都是你看著長大的,你給朕說說,如果立太子,立誰最合適?”
娉婷郡主一驚:“國本之事,臣妹不敢妄議。”
盛帝不滿:“若你都不敢對朕說實話,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娉婷郡主無奈的歎了歎,半晌,淺淺道:“康王殿下成熟穩重,奕王殿下果敢勇猛,誠王殿下親善仁和,三位親王皆可堪皇室子弟表率,日後誰被立為太子都是北慶之福,陛下有三位如此出眾的皇子,實在不必憂心。”
“朕是讓你說實話,沒讓你挑好聽的話來哄朕。”
帝王的心,深似海。
帝王的臉,說變就變。
看著盛帝臉上的不滿如溢出杯子的酒般,越堆越多,娉婷郡主又無奈的歎了歎:“各有所長,反之,便是各有所短。這三個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遺有他們生母的秉性,都需再曆練。”
“你的意思是,再等等看?”
“太子人選關係著北慶國運,故而,應當寧可擇優也不能將就。更何況,陛下春秋正盛,等等又何妨?”
“這話說得不錯。”龍心大悅,盛帝臉上的笑容與醉意都回來了:“可惜朕的那些大臣們眼裏,隻有他們自己今後的榮華富貴,所以早早的拉幫結派,暗中扶持這個,擁立那個,讓那三個孩子野心漸長,攪得朝堂烏煙瘴氣。哼,一群棟梁之才還不如你一個婦人見識深遠。”
乍聽之下,像是斥責三位親王有野心,細細一回味,便可聽出他是在責備大臣們失了對他的忠心與敬畏。
比起父子親情,權利掌控果然才是帝王最看重的東西。
這種事情,娉婷郡主見得多了,也不奇怪,起身行了個禮:“父母之愛子,操心其衣食住行,更操心其交友結伴。陛下恐三位親王受人愚弄,乃慈父之心。臣妹目光短淺,更不懂朝政,說不出什麼大道理,隻記得太後說過,衡量朝局如何,觀百姓言行觀市井氣息便可見分曉。臣妹親見洛城內商賈如雲,一派欣欣向榮之景,足證百姓生活富足。百姓富足必是國家昌盛,國家昌盛自是君王英明。君王英明,臣子豈有不擁戴者?陛下,您可還記得兒時給臣妹講過的堯舜?”
娉婷郡主這通誇真是誇到了盛帝心坎裏,老皇帝眼睛濕了起來:“那麼久遠的事你還記得?”
“陛下對臣妹恩重於山,臣妹自當銘記於心。”
“你能如此想,也就沒有枉費朕與你的兄妹情。”盛帝感慨:“娉婷呀,你可知道,能像你這樣同朕聊天的舊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舊人?
娉婷郡主嘴角的微笑小小凝固了一下,盛帝注意到了娉婷郡主的異樣,大笑起來:“大魏昨日進獻了幾壇葡萄酒,娉婷,你來給朕嚐嚐,看這大魏的葡萄酒同我們北慶的葡萄酒有什麼不同?”
也不等娉婷郡主謝恩,盛帝就命魏公公去取酒,娉婷郡主素來海量,即算此前已陪盛帝飲下不少,卻也不至於被後續的幾杯葡萄酒放倒,便沒有推辭,而是坐下靜等。
幾杯下肚,眼見盛帝從薄醉到醉態畢露,娉婷郡主趕緊抖擻精神,謝恩告退:“陛下,臣妹叨擾已久……”
盛帝猛地睜大雙眼,似夢中驚醒過來,神思清醒,字詞清晰:“清明慶典上,朕見青雲那孩子口才俱佳,尤其是與外賓內親接洽時,言行舉止進退得宜。朕瞧著,倒是很適合鴻臚寺卿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