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與你不一樣,他一旦留下來……嚴格來說,那不叫留下,那叫圈禁。”
雖然用了“正色”二字,但等盛子蕭一開口,等待答案的人卻從語氣中找不到嚴謹的風格,反倒有種故作輕鬆。
這種故作輕鬆騙不了人也騙得了人。因為,它就像一個被打撈的不慎掉入濃愁之湖的快樂音符,怎麼擰也擰不幹那一絲絲浸入心肺的愁意。
心中有悲的人聽了,聽到的是愁意;心中有喜的人聽了,聽到的是快樂。
肖青雲能夠意識到,自己問出的是一個沉重而悲壯的問題,足以證明他並非是一個隻懂追求享樂的侯門公子哥。他深深的望了麵無表情的戚平一眼,隨著盛子蕭清冷聲音的延續,那雙澄澈的眸子漸染愧疚,又染同情。
“從四歲一直到十四歲,平兒的整個童年都充斥著舅父落寞與淒涼的背影,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也不能再被重複的歲月。父皇今日這話,實為試探,若平兒一口應允,以父皇多疑的性格,難保不會另生疑心。為永絕後患,隻怕他會改變主意,像當年對待舅父那樣讓平兒就此永留洛城。既然順君王心,反不得君王心,那還不如趁著西丹外使已到洛城,父皇不敢馬上翻臉的時候,強硬一下態度,讓父皇知難而退。”
聽盛子蕭說了事情的嚴重性後,肖青雲不敢再輕看盛帝:“陛下做戲給外使看不假,但我看陛下今日的態度……”
“西丹未除,父皇還不至於無所顧忌。”盛子蕭很自信的替肖青雲打消了顧慮。
肖大公子濃眉深鎖:“你就這麼有把握?”
“這不是明擺著嗎?”
“哪,哪就明擺著啦?”
這一回,肖青雲沒有將自己不解的目光繼續追隨盛子蕭,而是定定望向戚平。
戚平板著臉:“別望我,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他事前教我的。”
“啊?”肖青雲大吃一驚:“你是說,你在陛下麵前的失儀是受盛七哥教唆故意裝的?天啦天啦,如果沒有慶陽公主,你脖子上現在放的就不是腦袋,而是一個碗口大的疤!天啦天啦,掉腦袋的事,你問都不問就照辦?”驚呼轉化為一聲驚歎:“你還真是勇氣可嘉呀。”
戚平後知後覺的點點頭,眼睛直愣愣盯著盛子蕭,突然認真道:“陛下讓你出錢修繕我家宅子,其實還蠻有道理的。”
盛子蕭抿嘴輕笑,隻有肖青雲像一隻被丟進老虎籠子裏的瘦皮猴,尖叫不已:“你真是那個把西丹大軍殺得片甲不留有勇有謀的小戚將軍?”
戚平伸出一根手指,邊掏耳洞邊愜意反擊:“你真是那個把洛城樂坊伶人迷得團團轉的優雅貴公子?”
“樂坊乃清雅之地,我這麼有教養的人,優雅是我的本色。”
“戰場乃生死之爭,我這麼有本事的人,常勝是我的標配。”
“盛七哥,真是活久見呀,我肖大公子竟被懟得無言以對。”肖青雲不怒反樂,咧著嘴由衷感歎:“誰會想得到,一臉陰沉的小戚將軍其實是個厲害的鬥嘴高手。嘿嘿,我果然是福將轉世,得以親眼目睹,親身感受。”
戚平將下巴往上一抬,露出一副大殺四方的氣勢,冷冷道:“我殺人更厲害,你要不要也親身感受一下?”
“大可不必。”肖青雲毫不猶豫的大叫一聲。其斬釘截鐵的語氣義不容辭的表情令盛子蕭想不笑都難。
眼見自己在這對表兄弟麵前軟硬都討不到半點便宜,反被捉弄戲謔,咱們的肖大公子借著幾聲咳嗽給戰事畫上了休止符。他清了清嗓子,又跟個無事人般催著盛子蕭言歸正傳。
盛子蕭隻好止住笑,同他解釋為什麼盛帝不會真對戚平下手是一件明擺著的事。
“你想呀,如果父皇真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那今日趕來赴宴的尊者又豈會是銘王、鍾侯和你的母親?正因為是他們三位,所以,今日不論有無徽瀾相助,父皇都不會嚴懲平兒。”
“喔~”
聯係上母親在大殿時與自己說的話,肖青雲頓是恍然大悟。
但戚平仍是一臉平靜,好像一早就洞悉了一切又好像從未明白過。這樣一看,與傳聞中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武將軍形象又十分的匹配、貼合。
肖青雲複雜的望著戚平,心情有些稍稍難平。再看看盛子蕭,難平的心境瞬間豁達起來,忍不住暗自道:還是盛七哥好,雖然心思更讓人看不透,可這種看不透是睿智,仰慕一個睿智的人,這是智者見智的表現。
就在這位自詡智者沾沾竊喜之際,被他仰慕的睿智郡王,其實也正被自己藏在心中不為人知的苦惱而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