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才知,他們要的肯定不是機關人員,而是雇傭製,工資或者要高於機關人員。但由於開出的條件過高,自是無人問津,不過,他們似乎並不著急,有兩位的悄悄議論才讓我恍然大悟,其中的一部分或者個別的根本沒想到要人,被硬拉來充數,兩位或許因為厭煩這種惺惺作態又得不到工作狀態的自由輕鬆或者好處,竟一肚子怨氣,正因為某位求職者的不友好而宣泄著滿肚子的委屈:操,傻帽,了不得了,沒有人?沒有人更好,我們根本就不想要人。
還是現實一點吧,隻有去企業了。企業倒是多,揀了幾家聞名的靠近了去問,才知道他們要的是工人,而且必須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經驗,至少也得是高職畢業的學生,對我們這種農字號的文憑根本不感興趣。
檔次隻好再次降低,可依然不行,不是因為自己實在不想去,就是人家又加了容貌標準,原來這做工也必須張就一副好容貌。
難免要憤憤不平,憤憤不平也沒法,反正人家不要你,而且我必須要時刻提醒著自己注意態度,要知道,即便人家要你,也必須彬彬有禮,盡管對方的態度惡劣,這畢竟是你日後工作單位的領導,留有好印象肯定至關重要。即便如此,盡管條件越降越低,我仍是毫無斬獲。
或許因為信心的問題,別小瞧了信心,當它降下來的時候,我的腿開始劇烈地抖起來,差一點就要放棄了,我卻提醒自己:不能放棄,今天必定要有收獲,雖然我知道急於出手的東西往往就會賤,但今天是學校規定的離校時間的最後一天了,可以說,我已別無選擇。
我隻好鼓起勇氣繼續走下去問下去,目標顯然是越來越低了,已開始不在乎是否鄉鎮級的了。
總算有一家肯接受我了,經過了再三地討價還價最後確定下來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居然又是一家鄉鎮級的,我弄不明白,鄉鎮何以會有如此多的企業?
不過,這家是一有限責任公司,既是公司料想就不會比當初尋的那家差,在我的印象中公司定然比工廠大,而且這家公司離省城不遠,回家之後盡可以告訴我父親自己在省城工作,聽著也場麵。
我在心裏說,不找了,就是這家了,這時的我已實在走不動了。所以,當負責人跟我握著手說“歡迎”時,激動之餘,我竟然坐了下來。
據說,負責招工的這位是老板的弟弟,我的表現顯是讓他甚為不滿,才不管他印象不印象呢,我實在太累了。
這時的累絕不單純是體力或者腦力的問題,累肯定會影響到人的情緒並通過情緒直達思路,思路在必然地變窄,心裏卻仍在感歎:看來,我這輩子要賣給這家了。
老板的弟弟,招工負責人?是個極善掩飾的人,不滿竟是稍縱即逝,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什麼也沒有說,隻倒了杯水給我。
後來我了解到這人竟然有拍人肩膀的嗜好,但當時我卻想,料來不會太錯,單看這態度。成就感,多少還有一點兒,終究有了著落。
關於這些,當然不能告訴我父親,我必須給他留下剛才所說的那種幹部形象,虧了這家離省城近的公司,自是更容易讓我父親相信。
我看好的或許恰是這一點兒,不僅路遠了沒人能走漏消息,而且位於省城,尤其聽到這個位置時,我父親自是大喜過望,難免要拿出咱們前麵曾提及的那個小盅喝三杯,這是他的習慣,遇有喜事的時候總這樣,不僅會咂摸著嘴兒一副自得的樣子,而且逢人就要說,形式與目的都很簡單,自己也承認,就是炫耀。
炫耀有什麼不好嗎?他不可理解地反問著,馬上就會鄭重其事地告訴你:炫耀得有資本,資本都是貨真價實的,若是虛的,那就成吹噓了,我從不吹噓。
他說的是實話,而我說的卻不是實話,反正他不知道,無論怎樣,隻要他高興。這是我的觀點。
哄得我父親高興的目標倒是實現了,其實,實現這樣的目標原就很容易,完全靠謊言就足以實現,隻是說了謊又不能完全是謊言才是我的初衷,而且隻有這樣真假摻半的謊言才更可信。
當然,我不是神仙,必需要物質的生活,所以就不能不關注事實的真相。
事實上,所謂的有限責任公司並不在省城,而隻位於臨近省城的某一個區的某一個村莊,是一個掛著公司牌子擁有十幾間平房的大院子。
這雖然與我關於高樓大廈的想象有太大的差距,卻並不影響老板在當地有極高的名聲。
名聲大概緣於他富有傳奇色彩的經曆,據說他不到十歲就成了孤兒,父親死於一次意外的車禍,母親因為思念父親先是成了瘋子後來掉到井裏淹死了,那口井就在他父親出車禍的位置附近。
村裏人說,他娘瘋是瘋,大概那次車禍留給她的印象太過強烈,所以她經常回到那個地方去,呆呆地象是在尋找什麼,一不小心就掉到了井裏。
這是一個苦命的人,可以說,完全是靠著村裏人的幫襯才長大成人的,因而具有頑強的意誌力。
意誌力不等於能力,可就是這麼一個連初中都沒有上過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年輕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相中了村裏廢棄了多年無人敢於問津的磚窯,村裏也出於甩包袱的考慮吧,就答應了他,那意思:要不村裏還得養著你,隨你折騰吧。
更出人意料的是,磚窯居然在他手裏活了起來。
在這裏需交待一下,這村裏的土壤原是極適宜燒窯的,這也是村裏辦磚窯的最根本的原因,可是磚窯在集體手裏雖換了五次廠長就是不賺錢,而且顯然不是磚的質量問題,村裏人就傳言說是因為破了風水的緣故,不信嗎?且看看先後的五任廠長是不是都病死了?於是,再沒人敢燒,磚窯隻好停了下來。
其實,關鍵的原因是管理問題,傳言不過是村裏人無知的迷信。
我們且不管他自磚窯掙了多少錢,因為村裏原就沒有人能說清楚,反正他大發了,不僅村裏人,連鄉裏縣裏的領導也開始服他。
或許人就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時候沒人理睬,一旦與眾不同了就少不了要有人研究,人們無疑注意到了這樣的事實:他發工資是從不公開的,而是每人一個信封,相互之間根本不知道對方掙了多少錢,而且每次都由自己親自發。
另外,他很講義氣,凡是能夠看得上的人,喜歡與之結拜,學的肯定是從說書人嘴裏聽來的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而且隻要結拜了,自是就要同甘共苦的。
講義氣的人都爽快,到因為省城發展決定關閉磚窯時,他二話沒說立馬就帶頭關了,讓他再一次贏得了聲譽。
他贏得聲譽,當然不全靠爽快,他既悋懎又大方,悋懎自是指他在生活上極節儉,而在為人方麵卻甚是大方,從不與人計較什麼,凡村裏的公益事業他都肯幹,似乎錢就不是辛苦賺來的,據說村裏的小學與敬老院都是由他出資建設的。
到此時,他已擁有了飯店、商場、蔬菜保鮮等多處產業,主營業務當然要數農產品購銷,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個賺錢的行當,反正什麼賺錢咱就幹什麼,沒有必要非要固定到一個點上把自個捆死。
這當然得有資金,不過,他有足夠的人氣,因為他有太多的結拜兄弟和朋友。
外聘大學生,他就是信了朋友的話,隨著戰線的拉長,他也確感到了困難,不僅眾多的業務需要搭理,還經常地需要跟外國人打交道,他不得不開始重視人才。
外聘大學生早於幾年前就開始了,在我之前已有十幾位,不過,他都沒有與之結拜,他說,人有文化是好,但有文化了就不厚道。獨與我結拜了,他說,我看人是極準的,是否厚道一眼就能看透。
看來,我又犯了偏重結果的毛病,不過,話這樣說似乎更順暢些。
結拜當然不是一開始的事兒,讓我能夠更客觀地了解這個奇跡,奇跡就是這個人。
或許由於所學專業的緣故,我被分到了貿易部。去貿易部之前,他破例找我談了話。
之所以說破例,因為之前的人事問題都是由他的結拜兄弟也就是前麵剛提及的負責招工的那位負責,他從不幹預。
有人說他這是心血來潮,因為他做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這話我不理解,但我寧願相信他是有目的的,因為那樣的話,至少也說明了他對我的器重。
人都有這樣的心理兒,凡是提及名人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認為他很高大,其實,他不僅不高大,反而極瘦弱,隻是眼裏總透著狡黠的光,看得出來,他是個健談的人。
不過,至於他跟我的談話,他自己也說是破例,而且甚簡單,他說,公司現在缺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才,等員工全部具備了你們這樣的學曆公司就成熟了。
他的話顯然有些誇張,誇張也是門藝術,他此時的誇張無疑讓我感到受用,但他隨即話鋒一轉,變得嚴肅生硬起來,讓你去貿易部,這是我的決定。
他在“我“上明顯加重了語氣,繼續說道,從今往後,凡公司進人,一律不再去做引見,隻要是有能力的人,相信都會自覺地融入到集體中去。
這種方式倒也有趣,我不由自主地就覺鼓起了勇氣——是的,一個大學生難道連這點兒本事也沒有嗎?隻是說到這裏就嘎然結束了談話,還是讓我覺得莫名其妙。據說,這是他的風格。
果然,他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這次談話之後,我就很少再能見到他,偶爾地一兩次,都見他醉了酒。
據說,他酒量奇大,俗稱公斤不倒,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他好客,偏朋友又多,豈能不醉?
且放下這頭,再去看經貿部。經貿部有三間屋那麼大,十五六個人,四台電腦。
電腦是不用的,因為沒人會用。據說是因為縣裏一位部門頭頭的一句玩笑才上的,他極重聲譽,當然不會讓人看輕了自己,寧肯當擺設用。據說那位部門頭頭也是醉了酒才口吐狂言,居然稱他老土,說現在誰還不用電腦。
至於人,還是由招工的那位兄弟負責,都是從他創業時就跟著他的兄弟,我能夠感覺出來,他們分明瞧不起我,充滿了敵視,除了負責人,但負責人經常陪著他,也是難得一見,或許正是他們所說的淡季,十五六個人都在閑著,卻彼此不說話,這應該不是部裏的規矩,因為分明在相互戒備著。按說不該有如此的氣氛,後來漸熟了才了解到,也是環境使然。
我們且不說這些,隻說閑暇時就各自擺弄著手機,這是公司分配的,我也有一部,那時手機尚屬稀罕物,頗能抬高人的身份,酒桌上通常的做法便是大咧咧地把手機往桌上一放,叫小姐上菜的聲音都特氣足。
我極力討好著他們,因為我必須融入他們,這不僅是我能力的見證,也是我了解公司的最佳途徑,我知道。所以,除了每天早上班為他們打掃完衛生備好水之外,我還特地買了好煙,盡管我那時還不吸煙,但我必須要備煙,因為他們吸煙,我會認真地觀察著他們總是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恭敬地遞上煙,隻要讓他們在生活的方便上感覺離不了我,我已是心滿意足了。
粗人比精明人更好接觸,盡管粗人也有狡猾的時候,但粗人的狡猾或者說嚴肅都是裝出來的,而且他們會更坦誠。他們是粗人,我就不難融入他們,盡管他們並不缺少粗人的標誌——髒話,髒話誰都會說,不說隻是時候不到,區別在於,粗人多粗話,髒話隨處可聞。
漸漸地,就有人約我出去喝酒,盡管他們滿嘴髒話,我還是盡力抬舉他們,叫他們師父,他們居然特知足。
當然,他們不會同時有兩人約我出去喝酒,或者說有兩個他們的人同時坐到同一張桌上,因為他們喝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客戶的酒。
我發覺,經貿部是個很有實權的部門,他們都各自擁有自己的客戶,難怪他們會經常地相互攻擊。
他們告訴我,別以為你見不著老板老板就不了解你,其實,我們當中少不了假洋鬼子,假洋鬼子當然就是指經常跟老板告密的人,這是老板的絕招,也包括老弟你。
我不理解,這是人人自危的一招,老板為什麼非要采取如此方式呢?卻似乎理解了他們,難怪他會及時地了解我,原來人人都可能是假洋鬼子。
所謂的客戶,實際上就類似於現在傳銷所說的下線,但絕對不是傳銷。
在這裏,我把悄悄梳理過的公司的經營體製先講出來或許會更明白些:通常地,他會通過經貿部的負責人下達收貨指令——不要擔心,他總有數不清的信息,冷不丁就會下指令,或者說公司總是看著訂單在做的,品種當然多是農副產品之類,其他的也有,隻要賺錢就行。為此,公司還建了專門的恒溫庫,恒溫庫為另一線由專人負責。所以,經貿部閑多忙少,忙起來就是連軸轉,但經貿部無需擔憂訂單,隻需按指令辦貨。
如何辦貨呢?就是由經貿部的人各自為戰去找收購戶,這些收購戶就是我所說的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