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汴京，晚上還是有些寒冷的，汴水橫流，更是徒添冷意。周圍街巷家的住戶早已經閉門歸家，偌大的渡口上，竟然隻聽得流水潺潺和打更的聲音。
此時的渡口隻停泊著一葉烏蓬小船，船夫看著案上兩個男裝打扮的少女神色開始焦急，也有些不耐煩地說：“我說小……公子，你們到底走不走啊，這都一更天了，再晚下去，就是用銀子，上善水門一關，你就是宰相，也出不得京城了。”
中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嗆他道：“你急什麼，說好是包船到陳留的，我們花雙倍的銀子，光是定金就是十貫錢，你管等到什麼時候。”
宋舜華嗬斥了她道：“林桃，少說兩句。”又轉過頭對那船家說：“請您再等等，他一定會來的。”說著拿出了一定銀子，塞了過去。
這船家也四十好幾了，在京城討生活有什麼看不明白，這不就是約好了要私奔嗎？女孩兒在等情郎。有心鄙薄，卻見那宋素雖然隻是一身青衣曲裾，但是神色堅定，雙目燦若星辰，沒有半點汙穢。他不由得就想起了前些年死在逃難路上的妹子，心也軟了，終於沒再說話。
誰知這天公不作美，剛才還月明星稀，轉眼間烏雲密布，暴雨傾盆而下。遠遠近近的城牆瓦舍，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輪廓，模糊到無形。汴水旁沿著河道滿栽的木槿花，也被集雨打得七零八落，錦繡般的花朵折損成泥，頓時顏色，夜深無人見。
林桃忙給自家主子撐起了秋香色油紙傘，任由雨珠兒直直砸在自己的麵頰上，冰冷如刀。宋素搶過傘，推她道：“還不快去船裏避一避。”
林桃急道：“那姐兒，你怎麼不去呢？”
宋素道：“我要在這裏站著，等他來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我。”
船夫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心裏憋悶，終於道：“行了，都進來吧，這雨來的快，停得也快，老漢走了二十幾年漕運，這點還是算得準的。”
本事不是吹出來的，果然過了一刻鍾，雨水漸漸變小，旋即停了。可主仆兩個卻都成了落湯雞，縱然她們也帶了衣服，總不能在荒郊野外地換。渡口旁有個送別用的小亭子，船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錢的份上，主動去給她們生了火。
過了一會兒，卻又兩三個帶著方巾的讀書人走來，自稱是書院的學生，剛參加完科舉，因為在酒樓慶祝，談天說地誤了宵禁的時辰，隻好找個地方講究一晚上。不可避免的，他們身上也不同程度地淋濕了，賠笑著想來借火取暖。
那船家沒啥好氣，五代鄙薄文人的時代剛剛過去，這個時候的讀書人可不像五十年後那麼金貴，於是他說：“出錢的是這一位，她同意就行。”宋素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故作男聲道：“幾位自便就是，這火也是先人燧人氏留下的，本就是造福子孫，有何不能用？”
幾人大喜，紛紛讚她好見識。卻見她隻撥著火不說話，幾人也隻好訕訕回頭，自去談天，從契丹說到南唐，更言及今年大宋開寶年號的由來，眾人更是口沫橫飛，仿佛自己就在中書省當差一般。隻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藍色長衫的青年隻是微笑，並不怎麼答話，但眾人明顯更恭維著他。
“聽說了沒有，先皇後過世數年，官家終於要再冊立中宮了。”幾人紛紛注目，那船夫都道：“這事兒誰不知道，據說前段時間賭局裏都偷偷下注，看那花蕊夫人和郭貴妃誰能戴上鳳冠，哪想到被個未出閣的小娘子搶了去。”
“老丈這話就有些誤會了。”立即有人接口道：“春秋大義，勿以妾為妻。何況那花蕊夫人徐氏還是亡國降妃，怎麼配做我們大宋國母。宋家這女公子就不同了，她是保靖軍節度使的長女，身上有兩朝公主的血脈，據說人更是知書達理，這樣的人也難怪官家青睞，以皇後之位相聘娶。”
又有一人撇嘴道：“可這位女公子才多大，據說比大皇子德昭還小呢，按說當皇子妃……”他的同伴立馬狠狠拍了其人腦袋，低聲道：“酒喝多了，這話怎麼好說，非議皇家，你不要命了。”
宋素拉緊濕透的衣襟和披風，也學著船家，玉手握著柴枝，緩緩地剝著火苗，麵上平靜無波，心卻不安地如小鹿亂跳，焦急而無奈。
又過了一個時辰了，他為什麼還不來？
原來把命運交到一個人的手上，哪怕是戀人，也這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