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說聘則為妻奔則妾,你可知我走出這一步,用盡了十六年來所有的勇氣嗎?
剛才那人卻不以為意,道:“自從今上登基,看中文人,聽說還立下了‘不殺士大夫與上書言事人’的規矩,咱們怕什麼,我還知道一件事,就怕說出來驚掉你們的下巴。”
眾人不服,道:“你別故弄玄虛,太陽底下哪裏有新鮮事?”
“天陽底下沒有,烏雲下頭可不一定。”那人終於壓低了聲音,“據說那宋家和已故宣德軍節度李處耘家私交深厚,兩家小兒女更是,本來等李公子出了孝,就要去提親了,誰知今春宋女公子剛一及笄,陛下就要選她當皇後,老話怎麼說來著,一家有女百家求。”
這話傳來,本就笨拙宋素撥火的手下意識地一顫,一點火星濺上她的手背,痛入肌理。
隻是說的人津津樂道,聽的人嘖嘖稱奇,除了林桃趕集要給主子包紮,根本無人注意她。
剛才那名藍衣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什麼百家求,那是官家。”語氣正經地像在說國事,“官家選中誰為中宮,那都是誰的福氣,怎麼還會有別的想法。這定是謠言,我輩不要煩了口舌業障了,對誰都不好。”
可林桃聽這話不順耳,卻不賣他麵子,反駁道:“這位公子,我從小也跟著讀過書,知道這女無美惡,入宮見妒。皇後要和三千後宮分享丈夫,哪裏有你們說的這麼好?何況,你們也說了,宋家女公子還那麼小。”
她聲音清脆,開口就讓人知道是女孩子,眾人紛紛失笑,勸道:“小娘子莫說傻話,後同小君,怎麼會和後宮一樣呢?聽說這次宋家女公子中選,不少閨秀都氣哭了呢?”
宋素幾乎冷笑,你倒是說是誰,我讓給她好不好?
說到皇家之事,眾人自然都感興趣,理智些的士子看他們不聽勸,索性閉目養神。唯有宋素麵安心焦,一直,側耳傾聽外麵動靜。
又是一陣梆子聲,三更了,馬蹄人步都沒有,她衣服已經烤幹,心卻冰冰涼涼的。
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繼隆哥哥,我們說好了永不相負,你卻一開始就要拋棄我嗎?
我都有勇氣走出這一步,你卻不來。
那船家看了看天氣,問道:“二位,今兒眼看是走不成了,明天五更開城門,不如我們那時順流而下,傍晚就能到陳留。”
宋素扔掉柴枝,一字一頓地說:“就等到五更天,如果他不來,就不走了。船家放心,錢會照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在緩緩亮起的天色中,有輕微的馬蹄聲隱約傳來,細若不聞。宋素驚喜地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紅袍官靴的中年男子陰沉著臉走來,見著她二話不說就是一個耳光,林桃欲阻攔,卻也被一腳踹開。
這下把幾個還在亭內避雨的人嚇了一跳,藍衣士子立馬上前道:“閣下何人,光天化日,豈可毆打民女?”
中年男人也不看他,說了句:“你是何人,少管閑事。”
那士子上來牛、脾氣,攔著了要抓人的婆子,道:“在下王忠嗣,本科狀元,閣下看來也是官身,若不想我一封奏到官家那裏,最好放了二位姑娘。”
那中年男人轉過頭來,終於正視了他一眼,道:“這是我家不孝女,難道還管不得了?”
說罷,又到王忠嗣耳邊低聲道:“本官,保靖軍節度使宋偓,請閣下今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來日必有重謝。”晦氣啊,要不是有這樣身份的人,今天在場的都得遠遠打發了才安心。
王忠嗣臉色立即大變,宋偓長女,年紀十六七歲,溫婉秀麗,這不就是……
天啊,這群混蛋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誰知道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宋素開口了,“爹爹,不必如此,女兒回去。今天,就是我最後的任性了。”
宋偓一怔,反倒是被打的不輕的林桃急道:“姑娘,您別啊,李……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宋素順了順褶皺的衣服,平靜道:“我已經給過他機會了。但這機會,隻有一次,以後,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雨停了,夜裏的烏雲已經不在,星離雨散不終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