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十四年,這等皮肉對穿的痛楚,江小蠻從來未曾受過。
刹那間,緩過口氣來,那鋪天蓋地的撕裂痛感,幾乎便要將她淹沒擊昏。
低下頭看了眼,但見獸夾碩大,有小臂寬長。其中兩根利齒從她小腿正中對穿而過,那條腿正在不自覺地瘋狂抽搐。
“快!前頭有動靜,人好像就在那兒!”
隔了一大片半人高的灌木,傳來數名男人低沉凶惡的說話聲。
草叢枯葉淅索,揮刀斬木的可怖人聲漸漸逼近了。
眼看著就要尋到她藏身的這一片高坡邊,江小蠻急得汗珠滾落。這兩個月,京郊周圍傳聞,有匪盜專殺人剖心,拿去入藥作法。
難道,今日這獸夾,並非是獵戶所布,而是這起子賊人專門害人性命所用?
拖著獸夾走了兩步,左腿傷處的筋肉便同那利齒再次摩挲,疼得她瞬間便落了淚。
“哈,快看!葉子上有血,還是新鮮的!”
興奮可怖的人聲,已經隻隔了數丈。
獸夾始終太過沉重巨大,江小蠻看了眼右側的高坡,把心一橫,在那群人撥開最後遮掩的草木前,縱身一翻,速度極快地朝深處落去。
“啊!”
未成想坡底突然一空,竟有個早已挖好的捕獸坑等著她。江小蠻壓住驚呼,和著厚重落葉,落進了丈深的坑洞中。
摔滾間,左小腿上的獸夾碾動傷處,卻因恰好沒有穿過要害,失血有限。所以江小蠻雖然痛得掩口,卻始終還能留存一絲清明。
有靴底踏過草木的聲音,她靜靜地仰躺在坑底。
頭頂烏雲愈厚,整個天際都濃黑沉重。就這麼會兒功夫,除了西天邊些微的光亮,整個天際已經全部黑透了。
看不見一絲星月,山風卷起落葉亂舞,看樣子是要下一場大雨了。
幾個時辰前,她還在宮禁中與貴妃生氣,轉眼,竟就這般血肉模糊地躺在坑底。
這麼躺了下來,江小蠻整個人都蒙了。遠處傳來不知名獸類嗚咽的回響,有一瞬間,極度的恐懼和陌生,讓她甚至想出聲,對著那些惡人求救。
她活了十四載,也曉得自己被貴妃護佑一路。這一生,還從未見過真正嗜血的惡徒。
強壓著眼底的淚花,江小蠻撐著神誌,逼著自己凝神屏息地忍痛靜躺著。
坑洞上,有雨絲數點滴落,一個相貌俊秀高大的胡人,勾唇瞥了眼人落下去的方向。他故作懊惱地將彎刀朝肩上一扛,下了命令:“變天了,這個不要,走!”
這一夜,菖都內外下了潑天的大雨,已經將數條外延官路都淹沒了。
一條驚雷晃過半邊天際,中宵剛過,瑤華宮裏的貴妃娘娘許惜蓮猛地從塌上驚醒。說不清的一股子心悸,她急忙喚來女官畫偃:“方才本宮作了個噩夢,派人去驛所瞧瞧吧。”
寺人連夜去了驛所,可今日江小蠻走前,特意囑托過韶光姑姑,隻說自個兒要去觀中修行二十日,及笄前好生同師友們告個別。
是以,寺人很快便將郡王安好的消息帶回了宮中。
然而四十裏外,無名坑底,江小蠻整個人已經被雨水浸透了。
在漆黑無際的莽山上,她被拋棄在這麼一個坑洞裏,意識始終清明無礙,聽著瓢潑大雨,重複無望地一層層潑灑在自己身上。
傷口的血流的不多,隻是疼起來要命。尤其是被雨水雜草泡著,簡直是酷刑一般。
那些惡人走後,她便強打精神,爬起來想要自救。
可是獸夾委實太緊,她拚盡了吃奶的力氣,忍著傷口摩擦的劇痛,扳了三次,也隻在其中一次,從血肉中扳開了半寸的距離。
而後獸夾‘匡’得巨響合攏,震得血肉磨碎,將她震暈過去,卻在二刻後,又生生痛醒了過來。
江小蠻也素來不是京中那些大門不出的閨秀,她能跳會跑,雖然沒正經學過功夫,山林間野的多了,體質骨骼卻絕不算差的。
可她拖著傷腿,試了無數次,卻也最多是爬到一半處,便重重滾落到底。
醜正時分,山林裏到了最寂靜沉默的時候。萬籟皆蟄,唯有淅瀝的雨水,仍舊無遮無擋地打在她身上。
寒意讓江小蠻瑟縮著靠在岩壁邊,她的體力已經消失殆盡,連帶著左腿汙血肆意,卻漸漸麻木了痛覺。
這一刻,她忽然想著一個地方——瑤華宮的淨池。
暖意融融,水汽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