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爐中的木炭“劈啪”作響。
“你說,我能這麼做嗎?”慕容麟反問道。
“隻是權宜之計……”
“父王從未有過反叛之心,我做兒子的,怎麼可以誣陷他。”
“即使你不告發,上庸王也會假造證據,栽贓給吳王。你不過白白丟了一條性命。”
“至少我問心無愧。”
“太後和上庸王已經下定決心要搞掉吳王,你搭上一條命,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若做出這種事,豈不被天下人恥笑,如何立身於天地之間?”
“不要管別人怎麼看,先把命保住,再想辦法補救。”沐弘哀求道:“生命誠可貴,不要輕易放棄,好不好?”他突然想起那個遙遠的夜晚,站在樓頂邊緣,如果當時有人這樣勸他,他還會縱身一躍嗎?
“我明白了,你是來當說客的。”慕容麟聲音冰冷,“這件事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你卷進來做什麼?”
“我是為了救你……”
“你親口說不喜歡我,又何必來管我的死活?”
“我確實是想救你……”
“你騙我。”慕容麟惡狠狠地瞪著他,“我掏心掏肺對你好,你又何曾對我說過一句實話?明明是你炸了晉人的艦船,卻騙我是聽來的;明明沒有淨身,卻假裝當了公公。把老子耍得團團轉。”
“你哄我去打獵,讓王統領來試探我,把我灌醉了來查驗我……這就是對我好?”提起這件事,沐弘也覺得不爽。
“我可不想當傻子,被你愚弄。說到底,你壓根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換了別人,我早就一拳打翻,割袍斷義……我一直忍著你,沒想到你投靠上庸王,來忽悠老子。”
“沒這回事……”
“怎麼不是?皇城司唱白臉,你唱紅臉,給老子下套,誘騙老子出賣父兄。你把老子當墊腳石,為自己升官發財。”
“你別鑽牛角尖,不是這樣的……”
“老子不想聽你花言巧語。你給我滾,老子不想再見你。”
“慕容麟,你冷靜一點,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天一亮,上庸王就要把你……”
“把我怎樣?砍了腦袋?他沒這麼好心,是不是要把我抽筋扒皮,大卸八塊?你去告訴他,我慕容麟不怕,隨他怎麼折騰,老子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慕容麟閉上眼睛,“快滾。”
沐弘呆立在坑邊,找不出言辭來勸說。他明白自己改變不了曆史,拯救不了這個時代,他隻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搭救身邊的人。現在他才發現,連這一點他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年輕的生命消逝,以最殘酷的形式。
大顆的水滴落到坑上,落到慕容麟的臉上,慕容麟睜開眼,驚訝地叫道:“你怎麼哭了?”
沐弘抹了一把臉,手上沾滿淚水,這時,他才感覺到悲傷逆流成河,泛濫的河水從眼睛鼻孔裏往外噴湧,無法遏製。他跌跌撞撞衝到角落裏,抓起一塊抹布捂住口鼻,蹲在地上,死命咬著牙,不發出聲音,難過得渾身顫抖。這個操蛋的時代,他為什麼要來到這裏,為什麼要經曆這麼多的殺戮,這麼多的生離死別?“這都是為什麼?”他在心裏嘶吼,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慕容麟在叫他。
“沐弘,你別生氣,是我錯了,你過來,我向你賠禮……”
沐弘擦掉眼淚鼻涕走回去。
“喲,眼睛都哭紅了。”慕容麟綻開笑顏,“你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麼?你嘴上不肯說,心裏還是喜歡我的。”
“沒正經。”
“怎麼沒正經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很正常啊。”慕容麟詫異。
沐弘心想,也許古人並不把同性戀當回事,《三國》、《水滸》,通篇寫的都是兄弟之間的情義。兩個大男人,講完天下大事就要同榻而臥,現代人看著辣眼睛,難以接受,反而覺得《金瓶梅》還正常一些。
慕容麟拍了拍坑席,“坑上熱乎,你上來睡吧。把我往裏挪一挪,你就躺我邊上。”
沐弘照辦了。
慕容麟握住他一隻手,滿意地舒了口氣,說道:“你別為我傷心。我在這世上活了十七年,喝酒打獵,疆場搏殺,男人該幹的事情我都幹了,沒什麼遺憾的……人活著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沒多大差別。如果不能爽快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酷刑又算什麼?我們都上過戰場,殘酷的事還見得少嗎?有人身上的箭插得像刺蝟一樣;有人肚皮破了,跑著跑著腸子就掉了出來;有人被攔腰截斷,在地上爬來爬去……痛苦麼,咬咬牙就過去了,沒什麼好怕的……唉,你怎麼還在哭……你比女人還要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