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回 明庭訓胤禛戒子弟 獻良策小酌試才人(1 / 3)

胤禛胤祥兄弟邊談邊走,到西華門口方勒住馬頭。胤祥看了看胤禛,不無依戀地說道:“原想請四哥到我府裏坐坐,七八個月沒登家門,今兒隻好罷了。”胤禛笑道:“罷罷!我不敢沾惹你那尊府!上回在那裏停了一袋煙工夫,隻說了句三爺府裏孟光祖去雲南采辦東西,第二日三哥見麵,口中有的沒的就解說這事情。這些殺才哪裏是你的奴才?不知都是誰安的眼線坐探,監看著你哩!”胤祥笑著拱手作別,說道:“誰也沒法比四哥家法!我這小阿哥,也比不得大哥三哥,一出宮就開府建牙,魚龍混雜,誰薦的人都有。道乏了。”說罷打馬去了。

胤禛在馬上一縱一送迤邐往定安門而來,想著國步維艱差事難辦,兄弟鬩牆勾心鬥角種種煩難,正沒個頭緒理會,忽覺頰上一涼,接著胳膊上又是一點水珠,抬頭看時,不知幾時陰了天,疏疏落落的雨點已灑落下來。左右親兵戈什哈因沒帶雨具,正要張羅胤禛避雨,遠遠的見戴鐸打馬飛奔而來,手裏拿著油衣,喘籲籲道:“叫奴才好找,還以為爺去十三貝子府了呢!碰了十三爺才知道爺走這條道兒。”

“府裏沒事吧?”胤禛一邊披油衣,問道,“世子們都在家?”戴鐸忙笑道:“奴才沒見大少爺。二少爺、四少爺在怡性齋書房陪著鄔先生、性音和文覺和尚說話呢!大千歲和三爺方才來過,等不到爺回來,說要走呢,走了沒有,奴才也不曉得。”說話間雨已大了,打得周圍樹葉子一片聲刷刷響,胤禛因大哥胤禔三哥胤祉在府,也不敢怠慢,忙催馬趲行。

胤禛的四貝勒府原是前明內官監房舊址,又稱“粘竿處”,其實是紫禁城一處離宮。賜給胤禛後,隻將黃瓦換了綠瓦,規製仍是十分壯觀,五進院子俱是內務府督造司貢的金磚鋪地,平如鏡,硬似鐵。康熙賞給胤禛時,他原不敢受,後來見胤禔胤祉和胤禩的宅邸比這還要雄偉,才半推半就地搬了進來。胤禛冒雨趕到府門口,早見高福兒率著府裏幾十名有頭臉的長隨家仆守侍在下馬石前,一個個淋得水雞兒似的,沒人敢動一動。高福兒帶眾人在雨地裏接胤禛下馬,一邊請安,口中說道:“大爺和三爺都在東書房。方才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說要出來迎接爺,福晉說她不好陪阿哥,就叫兩個少爺去了。”

“你去稟一聲大爺三爺,說我回來了。”胤禛下馬,由人攙扶著一邊走一邊說,“我換身幹衣服就過去——告訴鄔先生一聲,見過二位爺我就過去。”

“回爺的話,”高福兒道,“三爺說久仰鄔先生大名,要見,請示福晉,福晉說叫大少爺二少爺陪著見了。”

胤禛不由止步一怔:他們怎麼知道鄔思道在自己府裏?好長耳朵!因又問道:“你四少爺呢?”

“四少爺回書房讀書去了。”

“嗯。”胤禛不再說話,款步進了萬福堂。福晉納拉氏正坐在炕上開紙牌,側旁侍立著妾侍鈕祜祿氏、年羹堯的妹妹年氏並一大群丫頭奶媽老婆子等候迎接胤禛。見胤禛穿著油衣濕淋淋進來,納拉氏一偏身下來,念佛道:“我的爺!就淋得這樣兒!快取衣裳來換——把給我熱的那碗參湯端來先叫爺用!”眾人已是黑鴉鴉跪了一片。

胤禛心裏有事,一邊命眾人起身,換著衣裳笑道:“比起安徽,這裏是天堂了,你不用蛇蛇蠍蠍的,哪裏就淋病了呢?”因見年氏挺著個大肚子站在一邊,又道:“你有身子的人了,從現在起到滿月,連我跟前也不用立規矩——你哥哥年羹堯恐怕過年才能回來,他身子甚好,你不用結記。”胤禛的第三胎兒子就是因鈕祜祿氏帶孕侍候自己流產早夭的,聽見這話,鈕祜祿氏不覺眼圈一紅。納拉氏正要說話,卻見弘時弘晝兄弟踏著鹿皮靴子進來,請安道:“二位伯伯和鄔思道在那邊聊天說文,兒子們過來迎接父親。”因見父親沒發話,竟都不敢起身。

“我人在外頭,心在北京。”胤禛冷冷說道,“聽說你二人鬥蛐蛐還贏了你五叔的老二?這可真有能耐了!”說罷便喝參湯,屋裏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胤禛因又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打從順治爺到你們,是第四代了,不曉得警惕麼?弘曆如今是唐詩都背得幾百首了,你們比他大,背了多少?你們自己看看,穿著綾羅就往泥水裏趟,還有這靴子,是踩水玩兒的?你們沒有讀過朱子治家格言?”

胤禛發作了一通,喝完參湯,臉上已是回過顏色,掃視眾人一眼,說道:“你兩個回書房,今兒把《勸學篇》給我背出來,再寫一篇《君子不自棄》,明天晚間我看!”說罷便起身去了。

“好,冷麵王子回來了!”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和鄔思道正在怡性齋品茗說話,閃眼瞧見胤禛進院,兩個人都站起身來。胤禔調侃地說道:“這回桐城走一番,收銀一百萬,得勝還朝了,又要在戶部殺回馬槍,我輩兄長作壁上觀,看吾弟大展雄才!”胤禛向二人一一打千兒請了安,微笑著向架著拐杖站在椅旁的鄔思道點頭致意,說道:“大哥不要取笑。皇上派的差事,不能不盡力敷衍。當家人惡水缸,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來來,請坐,今兒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弄幾碟子小菜,我們邊酌邊談——鄔先生,你還不知我這三哥,二十弟兄裏頭是文狀元,大哥呢,算得一個武狀元,今日聚會實是難得!”門外從人聽見這話,早已飛奔出去,不一時便送過幾碟子涼菜和一瓶玉壺春酒。胤禛便讓著手道:“坐,坐!聽說三哥和鄔先生會文,我興致好得很呢!”

胤禔笑道:“老四這位鄔先生真是可人!我還沒見過老三的敵手,今兒是開了眼了!”胤祉也笑道:“果然名下無虛,當年左玉興、趙泰明真的是屈了你。不過你說天下無絕對,我卻不信——去年遊西山,有個姓車的孝廉和姓喬的秀才坐一乘轎上山,陳省齋先生出聯:車喬二書生,同乘一轎登山——請問,你對得上麼?”

“那年去陝州我也見了一件事。”鄔思道坐在下首,微微一笑道,“一個姓馬的和一個姓盧的商客騎一頭毛驢過河。所以三爺說的聯語可以對上:馬盧二商客,共引一驢涉水。”幾個人聽了,覺得確實對得切,不禁哄然叫妙。卻聽胤祉又道:“那麼‘煙鎖池塘柳’呢?這是千古鰥對!”

鄔思道一笑道:“這算什麼鰥對?既然池塘上有煙,一定是鎮湖樓走了水,我就對上個‘燒坍鎮湖樓’,想來也是不錯的。”眾人正品味時胤禔在旁大聲道:“此木是柴——山山出!”

“由水變油,日日冒!”

眾人不禁鼓掌大笑,胤禛也來了興頭,舉杯一飲說道:“我不長於此,上回年羹堯說了一個,隻兩個字,竟無人能對。三哥和思道先生都是行家,請教:色難——色難對什麼好?”

“這個麼——容易。”鄔思道舉杯飲了一小口,便不再言語。胤禔見胤祉兀自低頭搜索枯腸,便道:“既說容易,怎麼不對出來呢?”鄔思道見胤祉也盯著自己,一笑說道:“我已經對過了,就是‘容易’二字,難道對得不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