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回 明庭訓胤禛戒子弟 獻良策小酌試才人(3 / 3)

胤禛聽得心頭突突亂跳,忽地又想起隆科多出任順天府尹的事。又想到自己和胤祥素日在眾人眼裏是太子的左右臂,禁不住拭了一把額頭冷汗。許久,方歎道:“今夜勝讀十年書。不過,事情畢竟沒有發作,總要設法挽回。我和太子情則手足,義則君臣,這個當口萬不能落井下石,這條道要走到黑!”

“這條道要走。”鄔思道點點頭道,“但不一定走到黑,是要走著瞧。盡了人事,還要看天命。如果太子能洗心革麵,改弦更張,或者能回天心,就這樣下去,三年之內如無廢太子之事,四爺抉了我眸子去!”胤禛激動得站起身來,在地下快步踱著,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歎道:“沒想到我辛苦辦差,落到漩渦當中。如今戶部清理國庫,他就欠著一屁股債——四十五萬!說是年底交,還不定怎麼樣呢!萬歲爺掐著日子,一定要十月前完差,現如今磨盤就夾著我的手!”

鄔思道怔了一下,問道:“四爺能不能勸勸太子,不要說得這麼直,隻拿萬歲爺的話壓一壓,請太子顧全大局早日清債。”“你不知我這二哥,”胤禛噓著冷氣道,“看上去溫存柔弱,其實黏膠膩牙,正經話說得重,他受不了,旁敲側擊,他裝模糊兒,有時候氣死人不償命。”鄔思道遲疑了一下,將茶杯輕輕放下,突兀說道:“四十五萬……不是個小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先代墊上!”

“啊?”胤禛失驚道,“我從哪給他弄這麼大一筆錢?我一年一萬八千兩俸祿,莊子也在阿哥裏邊最少……和老八他們商量,豈不是與虎謀皮?”

鄔思道架起拐杖,至門口望著外頭的蒙蒙細雨,良久才道:“這筆銀子我出得起!”胤禛一下子驚呆了,略帶口吃地說道:“早已知道你是江南世家,竟如此豪富麼?”

“不是。”鄔思道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我家小康而已,剝皮抽筋也拿不出兩萬。倒是這次進京,得了一注意外之財……”說著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托在手上,說道:“四爺,請看!”

胤禛湊了一步,卻見鄔思道掌上托著一個榛子大小的物事,碧幽幽亮晶晶,在燈下閃著五彩瑩光,正是一枚寶石,因道:“這是一枚祖母綠,頂多值五萬銀子……”

“十枚就是五十萬。”鄔思道笑道,“何況還不一定隻有十枚。據我推斷,當有十八枚,連同其餘珠寶,其價當在三百萬以上,區區四十五萬何足掛齒,將來如有別的用場,四爺也是寬寬綽綽的……”胤禛聽了心下暗自駭然,問道:“哪裏得如此巨款?我這人可是非梧桐不棲,非廉泉不飲!”鄔思道踅回椅中坐了,說道:“天下無主之財多得不計其數,我既許身於主,自當代主分憂。”

胤禛沒有答話,隻用詢問的目光盯著鄔思道。鄔思道悠然說道:“這套富貴在大覺寺,已經沉淪百年,四爺不取,早晚有一日便宜了那群禿驢們。這件事現在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還有我們也知!”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胤禛和鄔思道都吃了一驚。抬頭看時,隻見一位老僧穿著土黃布衲、皓眉白須飄然步入,後頭跟的頭陀卻是性音。這兩個和尚一文一武,老者文覺,專門陪侍胤禛接待天下遊方高僧,與北京諸禪林主持交往,是胤禛的寄名替身和尚。性音則住在府北粘竿處,訓練家丁護衛及子弟武術。見他們進來,胤禛笑道:“鄔先生剛罵過禿驢,就來了兩個和尚!隔著這麼遠,性音都聽見了?”文覺和尚一揖而坐,性音笑道:“我有傳音之法,那邊書齋離這兒不足一箭之地,我聽得清楚。”

“我的癖性喜歡搜奇尋異。”鄔思道略一致意,安詳地說道,“在大覺寺數日,讀遍了寺內碑碣。因這座寺院原是前明太監李永貞所造,我就留了心。記得《嘯風雜記》裏記載,李永貞,明朝領建魏璫生祠,塑魏忠賢像‘冕旒,執笏,儼如帝王……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腑皆以金珠寶玉為之,衣服奇麗……’”

他侃侃背誦暢若流水,眾人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卻聽鄔思道口氣一轉,說道:“後來轉到神庫,見兩個沒有埋掉的木雕神像,頗似記載中說的情形,隻年代久遠,泥塗煙染,已經不成模樣。從神座後看,正是天啟五年所造,我就斷定,此必是魏忠賢像無疑,挖出它們的眼睛,恰是四枚祖母綠,埋在大覺寺三枚,一枚隨身帶著,就是四爺方才見到的了。”三個人不由都把眼睛盯向鄔思道案前,那顆寶石熠熠閃爍,實實在在放在那裏!性音兀自訥訥而言:“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這不啻是一座金庫,四爺為天下計,取不傷廉。”鄔思道的眼閃著光,聲音卻仍很平靜:“魏忠賢號稱九千歲,據理而推,當有九座雕像,埋沒這許多年被我發覺,正是天授於四爺!神庫下一定還埋著七座。這件事辦起來一點也不難,由十三爺出麵住廟靜修,帶上性音、狗兒和坎兒,神不知鬼不覺就取回來了!”文覺不禁讚道:“先生真是奇人!不過那七座也許已經沒了。我也有點不可思議,造像的人當日怎麼不取了去?廟裏那麼多和尚,一百多年也沒認得!”“荊山之玉、靈蛇之珠,並非人人能識啊!”鄔思道歎道,“木像通身都用糯米粉漿糊了,大約就是當時造像或守祠的人幹的,不過魏黨失勢,朝廷搜捕極嚴,知情人或沒來及取用就遭了毒手……”

這些話很像是夢話,卻都分析得絲絲入扣滴水不漏,一時間書房裏沉寂得荒廟一般。許久,性音攘臂瞋目,興高采烈地說道:“四爺,就照鄔先生的主意。三天之內,我們把寶物全起出來!”

胤禛望著鄔思道,他已經說不出什麼。但覺五內俱沸,酸熱之氣翻騰。良久,才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變得有點喑啞:“先生,我無話可說,如此待我,我何以為報?”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鄔思道沉靜地答道,“貝勒以國士待我,我豈能以守財奴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