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回 懷叵測亂言天子氣 泄私意胤□辱大臣(2 / 3)

七月節過後,連著幾場透雨,秋風漸起,金穀登場。胤祥和施世綸一幹人越發沒明沒夜地苦幹,交七月底,國庫還銀已四千餘萬。太子胤礽眼見成效大著,也來了精神,不隔兩日就到戶部一趟,夥同胤禛一起召集會議,督促清逋,務要在十月之前漂漂亮亮把差事辦下來。康熙原來對太子一肚皮的氣,見他督責如此認真,心下也自慢慢平和了。時近中秋,年年這時有兩件大事要辦,一是督催各省收納糧賦丁銀;二是勾決人犯。秋決處刑,“應上天肅殺之氣”,事關國典,在園子裏辦就顯著欠莊重。康熙雖懶怠動,也還照老規矩,命駕返回大內養心殿,拜了明殿又祭天壇,召集禮部司官與上書房會議秋狩承德的事,白天接見官員,晚上手不停管披閱刑獄奏牘,還不時召見胤礽谘詢外任官員任免事宜,就忙得不亦樂乎,直到八月上旬末,才算將暑熱期間積壓的文案料理清楚。

這時幾位新王爺晉封詔書已下。廉郡王胤禩除了接見各旗旗主,分派旗人年例銀子,接收各個皇莊交納貢品,又兼管籌備宮中過節的差事。雖說八月十五年年都過,但今年是康熙聖誕五十三歲。為叫老爺子歡喜,胤禩合同內務府和禮部請旨,令大天下,凡五十五歲以上老人皆有月餅、加飯酒賞齎。滿宮人分派得停當,紮兔兒爺,製桂花糖,一籠籠蒸出栲栳大的饅頭、壽桃。六宮裏兩千餘名太監宮女,喜氣盈盈張燈結彩,忙得一團亂麻似的。胤禩一手操持旗務,一手操持宮務,滿心要把差事辦得滴水不漏。因見日子緊了,事情多得沒頭緒,合府上下一齊動,依舊覺得人手不夠使,便叫過管家,吩咐道:“請九爺十爺去,瞧他們做什麼呢?”話未說完,便見胤禟一腳踏進來,因又笑道:“偏是我閑,你們就一日三趟地來,要幫忙時,一個影兒也不見!”

“你也甭叫老十,他也不會來。”胤禟顯得有點頹唐,一屁股坐了,悶頭喝著茶歎道:“說到忙,豈止是你?你日日進宮,那起子窮官兒見不著,就湧到我那兒撞木鍾。想想也寒心,嫡親骨肉兄弟,老四那裏竟針插不進水潑不入!——他們哪裏知道我們的難——還不敢說老四老十三個破字兒!”

“你是怎麼答話的?”

“我說叫他們自己去見十三爺!”

“兄弟你錯了。”胤禩歎息道,“這些都是無告的可憐人,夠不上和四哥他們說話,好容易見著你,怎麼好寒他們的心?再者,你這麼說,在外人跟前顯著我們兄弟生分,也不好。”

胤禟冷笑道:“本來就生分,喬模喬樣地裝什麼幌子?你大約不知道,我剛才去老十那裏,他正忙著盤家產,把細軟物件都搬到大柵欄、琉璃廠,要發賣還賬呢!”胤禩吃了一驚,鐵青著臉道:“胡鬧!”

“我看鬧一下也好。”胤禟怔怔看著窗外,說道,“叫他們嚐嚐六親不認的苦頭!——我心裏隻是詫異:太子爺欠的債是怎麼還上的?我叫人去戶部查,真的是還了,疑心他動了內帑,內帑也不短缺!”

這正是胤禩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甚至為此派自己的奶公齊雅布去東北,秘密調查太子是否有挖人參的事,都無結果。據胤禩看,太子賬目不清,壓根戶部的差使就辦不成。這胤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想終久還是不解之謎。思量著,突然想到,胤變賣家產,做得太過分,難保康熙知道,要疑心自己是主謀,因立起身來,扇子一揮道:“老十太不成話。走,一塊瞧瞧去!”

胤“賣家還債”鋪排的聲勢極大。這個二百五阿哥存心出胤禛的醜,撿了京師最繁華的所在,在前門外大廊廟一帶沿街搭起席棚,蜿蜒差不多半裏長,家私擺的琳琅滿目,什麼金漆坐櫃、蟬翼紗帳、金自鳴鍾、瑪瑙鼻煙壺、倭刀、鳥銃、豹尾槍、東珠、象牙、琥珀朝珠、玄狐袍、各類成窯鈞窯定窯瓷器、金玉如意、紫檀屏風、銅鏡台、宣德爐、漱口盂、茶幾、琴案、書架,凡百家中器具並破鞋爛襪子一應俱全,都標了價貼著紅簽,有的還搭著明黃袱子,顯見的是皇帝賞賜的物件。小到幾兩幾串,多到三萬五萬,價格也不一等。胤禩胤禟趕到時,大廊廟前累千累萬挨挨壓壓都是人。人們在五光十色的貨棚前東擁西攢,卻都為開眼瞧熱鬧,並沒一個敢問津的,隻圍著傻看賣呆,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默默出神,有的譏諷挖苦,有的掩口偷笑,什麼樣兒的全有。胤禩胤禟擠得一頭熱汗,正沒做理會處,忽然聽人們吆喝:“十爺把施大人的轎攔住了,走,瞧哇!”

於是人流滾動一齊向西,越發擠得落花流水。胤禩胤禟趁著勁兒往前鑽,果然見一乘綠呢大轎停在當街,施世綸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長跪在地,胤手裏拿著把破芭蕉扇,穿一身灰粗布截衫,正破口大罵:“姓施的,你還算個讀書人?是哪個狗娘養的考官取中了你這麼個怪物,我再不濟,是黃帶子阿哥,龍子鳳孫!當我的麵你就敢動手拿我的人!”

“回十爺的話!”施世綸揖手說道,他的聲音多少有點嘶啞,“下官並不知這奴才是十爺府的。十爺既這麼說,下官還要諫十爺幾句,這豪奴蔑視朝廷大臣,攔轎喝罵,是十爺家教不嚴!”“喲嗬?”胤一臉壞笑,破扇子拍著腿左右顧盼道:“這麼著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倒有心請罪,你當得起我一拜麼?你一個二品京官,大搖大擺從我麵前過,連轎也不下,這是施琅庭訓給你的規矩?”胤禩這才瞧見,胤身邊還圍著一大群官員,從部郎到司曹都有,都用憎惡的目光盯著正在受窘辱的施世綸,並無一人解勸,正思量該怎麼辦,卻見施世綸咽了一口唾沫,說道:“下官是近視,沒有瞧見十爺……”

胤此刻解恨到十二分,得意地扇了一下破蕉扇,哼地冷笑一聲道:“你敢情近視?你是沒上眼皮,隻看天不看地!近墨者黑,近屎者臭,撲了高枝兒就來欺負人!”旁邊站的姚典、劉燮、黨逢恩等人個個趁願,繃著臉兒暗笑;金玉澤已升了兵部員外郎,在旁湊趣兒“勸”道:“十爺,您別惱了,他不過小人得意,氣著您身子倒金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