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八回 鄂倫岱倒戈回帝都 康熙帝染恙中和殿(2 / 3)

“見著萬歲了?”胤禩見到鄂倫岱,似乎並不意外,聽鄂倫岱說完西邊戰況,默謀著,說道:“著實難為你了。萬歲都有些什麼旨意?”鄂倫岱喝著胤禩賞的參湯,說道:“主子說剛接到十四阿哥的奏折,前頭軍事順手,他心裏很歡喜,原想寫一首詩賜他,作怪的連一點詩思也沒。可見人老了,什麼事隻能心裏想想,要做就難了。我當時回話:主子這是累的,好生作養,活一百歲是穩穩當當的。您長壽,就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胤禩笑道:“果然長進了,這個馬屁拍得響!你說主子活一萬歲,恐怕又要訓斥你了!萬歲還說了些什麼?”

鄂倫岱盯了一眼養得紅光滿麵的胤禩,不知怎的,再也尋不出以往那個溫馨爽明的“人君”形象,竟無端生出一種厭惡之情,很想就這麼照臉摑將去,打他一個滿臉花——嘴上卻笑道:“主上說:‘我已經很知足了。打秦始皇算起,活過七十的皇帝隻有三個,我原想做二十年太平天子,做了三十年想四十年,想著斷沒有五十年天子的道理,誰知老天偏偏厚愛,不肯收我,足足做了六十年!——你既回來了,前方又沒有大事,多住些日子吧。’又誇十四爺有出息,出去曆練一番,折子上空話也少見了。”

“老人家活得是太累了。”胤禩歎道,“就是我這不在台麵上的,站在旁邊看著也替他累!既要作養身子,又要攬權不放,要下頭辦實事,又存著猜疑,還要步步提防著兒子,還要聽那些說不完的粉飾太平逢迎話。我雖有孝心,也真是侍候不來。老十四在外打仗,四爺就催各省樂輸軍糧,四爺門人田文鏡就逼得人投河跳井地‘樂輸’!這樣的混賬王八,要是我,早就開銷了他!偏四哥就愛這樣的,什麼法子呢?”

鄂倫岱聽他長篇大論清談,心裏不大耐煩,起身笑道:“說到四爺,我還帶著十四爺給他的信,還有德主兒的請安信,得過去打個花胡哨兒。糧食的事八爺不要攔著四爺,那個地方寸草不生,少了糧斷斷不成!”

“等開過千叟宴你就回去吧。”胤禩也站起身道,“京師雖繁華,如今卻是是非之地。萬歲都老得糊塗了,前日內廷送出信兒,說王掞上了一封密折,居然保奏四哥當太子,聽說是留中不發。高福兒說四哥偷偷看望十三爺。這麼沒規矩,萬歲也沒事人一大堆,撂開了手。換了別人,那還了得?你去吧,後天開千叟宴,我病著,不能去。你代我給萬歲送些禮,就便兒觀光就是。”

鄂倫岱前腳出去,胤禟後腳匆匆進來。胤禩笑道:“老鄂剛出去,你沒見他麼?”因見胤禟氣色有異,又問:“出了什麼事?”“別提鄂倫岱這個王八蛋了!”胤禟冷笑一聲,把一個通封書簡遞給胤禩,“這小子變心了!”胤禩詫異地抽出信看時,卻是雅布齊遞來的急件,備細說了胡明癸被扣和胤禩密件泄露的事。胤禩看著,臉色愈加蒼白,呆呆地把信放在桌上,隻是沉思。

“怎麼辦?”胤禟問道,“別叫鄂倫岱這個二百五告了萬歲吧?”

“我根本沒有給胡明癸寫過什麼加害鄂倫岱的信。”胤禩臉色陰沉得可怕,“老十四自己就是個造假信的積年能手!”

胤禟氣得兩手冰涼,想罵,又是一個父親,半晌才咬著牙道:“烏雅氏這個老母狗,養出的兒子沒一個好種!既如此,我去跟鄂倫岱當麵挑明了!”胤禩擺手製止了他,慢吞吞說道:“一個鄂倫岱,隨我還是隨老十四,算得了屁事?現在無論如何不能跟胤撕臉鬧翻了。他既敢這麼做,當然也預備著這一手。前日賀孟來,說萬歲新年過後身體大異於往日。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他望七十的人了,什麼時候出事誰也料不定。這個當口,棋步兒一步也錯不得!”

一席話說得胤禟低頭吃茶心下暗服,半晌才道:“既如此,就早點打發這雜種回老十四那,免得在京生事。”

“叫他回去?”胤禩望著外頭池塘對麵噴霞蒸霧似的一片桃林,冷冷說道,“那不是給十四弟添個幫手?十四弟從軍中送給萬歲六十年慶典禮也在我這裏,明兒一並叫他送進去。朱子雲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胤辦得出的,大約也難不住我胤禩。”

三月十八是“千叟宴”正日子。康熙起了個大早,由張廷玉馬齊導引,千車萬騎出了暢春園,徑入紫禁城。在西華門換乘輿時,遠遠見王掞已候在那裏,便叫過來問道:“別人都在太和殿前等,你怎麼在這裏?”

“回萬歲的話,”王掞攀著轎杠躬身說道,“臣的本章遞上去將近一月,不知可經禦覽?”

“就是你說的那件‘天下第一事’?朕留中了。”康熙似笑不笑地環顧四周,“其實你應該明白朕的深意了——朕賜你的藥用了麼?”

王掞不禁一怔,他因患紅痢,半月前康熙確曾賜過藥,當時並不留心。如今連著康熙的話仔細回想,才憶起藥名兒叫“續斷”!頓時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正要回話,康熙一擺手笑道:“這味藥是治紅痢的神方,回去細看本草你就明白了,此藥要火候,火候不到效用不顯,急不得。你且安心吧!”說罷命轎而入。

耆老們共來了九百九十七名,早已等候在太和殿前的月台上。七十歲以上的設在體仁閣和保和殿,其餘的都在蘆棚下就餐——全都由胤禛帶著內務府的人安置籌辦。是時日上三竿,老人們雖說早已餓得饑腸轆轆,卻都很興奮,三五成群地在大月台蘆棚旁邊指點宮闕。一些做過官的縉紳,多年不見,白頭相聚,敘同年、憶故舊,說得入港。還有一等士紳,頭一回進這金翠交輝的帝宮邀恩,四處張望著,要把景物人事都記牢,回去打點寫好自己的行述和墓誌銘。正亂著,李德全邢年一幹執事太監從三大殿北拍著手過來,接著龍旗寶幡,文武百僚簇擁著一乘明黃軟轎迤邐過來。待李德全甩過靜鞭,西向而坐的暢音閣供奉鼓瑟吹竽、編鍾大呂、金磬玉鼓齊鳴,六十四名滿裝宮女作八佾之舞,踏著節拍,揮著流蘇扇載舞載歌:

辟雍建,規矩圓方,複古自吾皇。於論鍾鼓鏗鏘,春水環橋滾浩蕩,隆禮樂,煥文章……聖人出,天下文明,玉振葉金聲。日月江河照法象,自古經行。覺群黎,敷五教,彝倫敘,萬邦寧……

歌舞聲中康熙緩緩下轎,在太和殿簷下南麵而立靜靜聽完,近千名老人俯伏在地,由馬齊張廷玉帶著一齊叩頭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康熙掃視一眼眾人,也許因興奮過度,他的臉色中帶著緋紅,顯得很有神采,半晌才笑道:“請起吧!這麼多老年人在一處,朕心裏很歡喜,雖說國家有製度,你們該行這個禮。就老年人本心,朕還是覺得隨意兒好些。朕已用過早膳,俗語兒說‘飽漢不知餓漢饑’,就請眾位老先生入席,開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