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八回 鄂倫岱倒戈回帝都 康熙帝染恙中和殿(3 / 3)

刹那間熱鬧起來,胤禛滿頭熱汗,指揮著幾百名太監,有的按名單招呼引導客人,有的安席,有的照應隨駕官員和與席的皇阿哥,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一切停當,因各地官員送的賀禮都擺在中和殿,又忙著過來照應。正忙得不可開交,卻見張五哥過來,便問:“有什麼事麼?”

“四爺,這裏的事奴才照應。”張五哥說道,“萬歲今兒瞧著有些不對,走路兩條腿都發顫,涎水流出來也不知道……三爺在席上說起八爺請病假了,萬歲已經瞧著不高興,十爺接著又說起穆子煦魏東亭病死的事——這都是什麼事嘛!我看不過眼又不能說話,您過去一趟吧!”胤禛未及答話,鄂倫岱已帶著廉親王府幾十個太監捧著賀禮過來,邢年又帶一個太監捧了一個大盤子過來。邢年捧的是一個冷盤,二龍戲珠——兩條活靈活現的龍張牙舞爪奪那顆紫紅鵝蛋——站定了說道:“四爺,萬歲說你累了,不必過去站規矩,這個是賞你的。”

胤禛忙道:“阿瑪這麼體恤我,你回去代我謝恩。我這裏未必有工夫吃呢!”見邢年去了,方鬆了一口氣,叫過鄂倫岱笑道:“好人,你算有福。萬歲賞的這菜,這桌子下還有一瓶酒,就陪四爺一塊吃,如何?”鄂倫岱笑得咧著嘴道:“您謝萬歲,咱就謝四爺了!”胤禛卻怕他酒吃多了,接著昨日的話題發酒瘋,忙笑道:“我不能多飲,你今兒也不要喝多了,反正你一時也不打算走,明兒我再送你兩壇二十年陳釀。”鄂倫岱知道這主兒心細如發,遂笑道:“理會得。十四爺將令軍中不得飲酒,其實我如今也比不得當年了。”

兩個人邊吃酒,邊撿些沒要緊的話說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聽到前麵太和殿丹陛之樂大作,胤禛掏出懷表看了看,詫異道:“定的午初歇筵嘛!還有三刻工夫,怎麼這麼早就下來了?”正說著,便見馬齊三步並兩步忙忙過來,胤禛便立起身來。

“主子下來了。”馬齊臉色似乎有些蒼白,也不請安,進門就說,“主子臉色有些不對,幾個太醫都說怕要犯病。我和廷玉商量了一下,在時辰上頭做了點手腳,請主子趕緊過來歇息,四爺小心侍候著,請萬歲先在這裏稍息片刻,再請駕回養心殿。”胤禛便忙命撤席,叫人抬一張紫檀春凳,將就著把須彌座上的扶枕坐褥鋪好,便聽外頭雷鳴似的山呼聲,康熙左扶張廷玉、右扶劉鐵成已是款款徐步而來。鄂倫岱仔細打量康熙,兀自微笑著,隻神情略略呆滯些,臉上一青一黃,氣色不正,腳下似乎有點伶仃飄忽,也不見有什麼異樣。見康熙近前,鄂倫岱忙跪下俯伏請安。康熙隻說了句:“給你家將軍王送禮來了?起來吧。”便移步進了中和殿。

胤禛忙迎上去,賠笑道:“阿瑪,前頭坐了半日,勞神費力的。您老有春秋的人了,還該留心榮養的。依著兒臣,先在這兒略躺一躺,再啟駕回養心殿的好。”康熙點點頭,卻不肯落座,環顧四周。但見中和殿珠光寶氣琳琅滿目,殿四周長案上擺著賀禮,什麼瓊、瑤、琪、琳、璞、璆、瑜、琨、琱、璣、圭、璧、琥、玫、瑰、琅、球、琬、璋、琮……還有什麼端硯、商鼎、宣德爐、圍棋、古琴、湖筆、徽墨……應有盡有。有的投康熙所好,獻的珍版古書、宋紙、宋墨、薛濤箋、董香光字畫,都貼著黃箋,堆得到處都是。康熙看了一會,至南窗前,指著一個匣子道:“這裏邊是什麼?”

“哦,這是十四阿哥的。鄂倫岱剛送進來,還沒來得及標黃。”胤禛忙道,“裏頭是什麼,兒臣也不知道。”鄂倫岱忙躬身答道:“是十四爺西域得的隕石,上頭還天然生成‘百年長運’四個顏書大字——這是十四爺告訴奴才的,奴才也沒福見一見。”

“唔!隕石上還有字!”康熙點頭笑道,“打開來,朕瞧瞧!”邢年忙答應一聲,輕輕撕開鈐著大將軍王印璽的封簽,打開來,未及說話便嚇了一個退步,那匣子“啪”地落在地下!

眾人都是一個驚怔,馬齊斷喝一聲:“邢年!你這狗才作死麼?”話猶未終,連他自己也唬得身子一仄——匣子裏哪有什麼“百年長運”的隕石?原來是一隻死鷹,鉤爪鐵喙軟軟地耷拉著,眼睛垂閉著,羽毛散亂地趴在地下一動不動!

“唔?”康熙卻沒有看清,戴上老花鏡,湊近了一瞧,躬著身子竟再也直不起身來。他呆呆地彎著腰,一句話也不說,半晌,身子一歪,便背過氣去。幾個太監原嚇愣了,個個麵如土色瞪著眼看,此時驚醒過來,“呼”地圍上去,七手八腳把康熙架到春凳上將息。馬齊眼中出火,逼視鄂倫岱良久,大喝一聲:“拿下!”

中和殿頓時大亂,有的扶持康熙大聲呼喚,有的尋湯覓水,有的手忙腳亂四處竄,連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劉鐵成則叫人尋來繩子,把傻瓜一樣呆看的鄂倫岱捆得米粽也似。鄂倫岱此時才蘇醒過來,口裏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我冤枉……我冤枉……”倒是張廷玉掌得住,叫過胤禛道:“四爺,萬歲這是急疼迷心,一時痰湧,不妨事的。記得您隨身帶的有一小瓶蘇合香酒,備著皇上用,趕緊取出來給萬歲用!”又大聲喝住眾人:“不許亂!誰亂,我按弑君罪治他!——邢年,你悄悄傳太醫院醫生來,不要聲張。老人們一大半沒出宮,傳到外人耳朵裏不是小事!”

一語提醒了胤禛,哆嗦著手撕開扣子,從懷裏取出一個琉璃瓶,自己先喝了一口遞給張廷玉。這個瓶子是鄔思道叫他裝的,裏頭照方配製的蘇合香酒,是康熙常用的藥,張廷玉見過幾次,還暗笑他癡,不想就派上了用場。

“噢………”

半晌,康熙吐了一口痰,粗重悠長地喘息一聲,醒了過來。他臉色蠟黃,睜開眼看了看,又無力地閉上,喃喃說道:“衡臣……你好糊塗……這不幹鄂倫岱的事……這種事,他做不出……是人……就做不出來……放,放了他……朕乏極了,別說生氣,連說話的氣力也是沒有的……”鄂倫岱膝行一步,含淚說道:“皇上聖明。您還是先扣著奴才,等事情明白了再放!這是一隻剛死不久的鷹,十四爺要弄這個,一路上早爛了……連十四爺奴才都敢保的……”

“放了他吧。”康熙淚水奪眶而出,“無罪的,有罪的,天瞧著,朕也瞧著……不要說話,朕要靜,要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