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寧安聽他爹說要與她共同用膳,又兼其麵色乍變,隻一味笑,便喜的無不應承。但見其雖是喜色,但卻不達眼底,猶有憂慮常顯,不時籲嗟短歎,竟是去喝茶以掩蓋萬千悲愴,飲了幾盅不止。又是仰望平棊上的貼絡華紋,又是摩挲膝蓋上衫衣錦絲。
心想已然木已成舟,又能如何,隻是怕她更加愧疚,故才怡情悅性。沈寧安見此遂不時歎息傷感一回,總也無話,隻杵在那處,全稱一時的迷茫,但求心裏好過些。
到底親緣淡薄,竟是被自己給葬送的。
沈秉文一時起身,又去外頭叫了小子來點菜,回過頭來與她說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是什麼樣的人,來日想奉承的自是多,又是個有謀劃的,本也不用我來操心。但是朱門錦繡裏頭,難保有些醃臢,一旦盡鑽其中就必定要算計著過活。且不說從今能不能如意,就是萬事都得審時度勢,趨利避害。
該俯就時必得俯就,該迂回時必得迂回,竟不能如那孤高自許,目無下塵般,又要這樣,必定要吃虧。且說:禍福無常,惟人自招,禍已己造,當由己承。你又是這等不服輸的秉性,如今怕的是它日倘若多有齟齬,如何站得住腳。”
一番叮囑過後,又是無語凝噎,瞧瞧這處,看看那裏,總之是一片舐犢情深,怪道世人都說:癡心父母苦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總是有理的。
沈寧安呆了半日,隻滿眼噙著淚花,卻是想到方才自己為了一口不平心氣,竟如此質問父親對他心思全然不曉,卻怎能算到帶給他多大的震撼。
這一會兒,有小子撩開珠簾來上菜,先是梨幹、林檎旋、沙苑榅桲、溫柑、黨梅等蜜餞果子各上了一碟,又有白瓷高足盤盛著的藕粉桂花糖糕以及胡餅、櫻桃畢羅之類的點心。
然後便開始上些主菜,有炒蛤蜊、旋炙豬皮肉、滴酥水晶膾、荔枝腰子、水晶肴肉等珍饈美食,又端來了一道用高足碗盛起的蝦蕈羹。隻最後叫來一壺雪酒。
外頭不少窸窣聲,沈秉文隻叫他們下去,又說性喜安靜,無事不得入內,那些想得些賞的廝波遂都不甚開心。沈榮到底還是在門口站著,不曾進來。
眼下閣子內隻剩父女二人,卻都無人起箸,沈秉文見她唯唯諾諾的模樣,隻苦笑道:“你如今竟要與為父生分到這地步,從前憑我們如何分歧,要是有美食送到你跟前,無有不開心的,現在這是怎麼了?”
沈寧安一陣驚詫,趕忙抬起頭來,隻道:“女兒不過是心有顧忌,如何能與爹生分呢?”
“總也沒有什麼,又值得如何顧忌呢,你必是自尋煩惱,隻管敞開了吃就是。”
沈寧安聽他如此說,隻輕輕一笑,先夾了一塊水晶肴肉予他爹,沈秉文微微震撼,仿若回到了從前那般父慈女孝的時日。
她又用銀箸夾起一個炒蛤蜊放在自己的玉碟中,取出肉來方吃了進去。閣內半晌無話,隻各用各的,偶爾也會互相夾菜,重敘天倫,有時也閑話幾句,但大多也如那沒嘴的葫蘆般說不長久。
沈秉文忽得停下了銀箸,擱在玉碟上,隻瞧著她便問:“如今再要分離,竟不能相見,我與你娘少不得日夜懸心。半世心思盡付你身,如何說舍便能舍了的,如今我讓沈榮留你身邊可好?時常也可照顧你些,我們盡可稍有慰籍,豈不兩益。”
沈寧安一時無話,隻私心想來父親如今還在為她著想,榮叔在他身邊時日最長。且自己本不能留其身側,若是再舍了榮叔,竟有何人能照顧他呢?一時憂慮甚多,隻想反對,沈秉文見著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自知她心裏在想什麼,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