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抽煙(2 / 2)

便利店的晚餐讓季長善回憶起很多事,包括這麼多年,幾乎每一個生日她都自己度過,這天和平常的哪一天毫無區別;包括上周五房東說要漲房租,她每月的存款又得少三百,還不知哪一年能還上季曉芸的生養費;包括今天早上看見一滿臉髒兮兮的小孩兒賣迷你玩具熊,他跑過來問姐姐買不買,她回可以買一隻,那小孩兒管她要八十一隻。

季長善那時不自憐,是因為她從來不回想讓她難過的事。

二十三歲的春季,那天三月二十七號,雨夜,季長善已經快十年沒掉過眼淚。她打了輛專車回出租屋,過去她都乘地鐵,這算她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季長善上了專車,司機在抽煙,煙氣嗆得她咳嗽兩聲。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敲打下月工作計劃。

寫了兩段字,她忽然覺得剛才那陣煙太嗆了,嗆得眼淚骨碌碌往外滾。

她沒哭夠,上級的工作電話卻打斷了她的情緒。

雨還在下,她拎濕透的西裝外套蓋住頭頂,到出租屋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包最便宜的煙。

煙極為劣質,還沒抽進肺裏,刺激性與雜氣就讓她接連咳嗽。

眼眶終於嗆紅了,她又抽兩支,劈裏啪啦掉了會兒眼淚,那天晚上睡得比往常任何一夜都好。

季長善後來再也沒抽過煙,甚至眼淚幹涸,清醒的時候從未想到哭泣。

二十三歲生日過後的清晨,季長善早起下樓,買了碗滾燙的豆腐腦,放許多勺辣椒,從此與激烈的飲食相伴,每吃一口,就回想一遍人生中最難過的事,身心的雙重刺激讓季長善迅速堅定生活的奔頭。

願望強烈,足以每時每分都為之奮鬥。

季長善的晉升,勢如破竹。她必須賺錢,賺夠了還債,堵住季曉芸的嘴,還得在絳城買房落戶,再也不用跟那家人擠一個戶口本。

她還得對自己好一點兒,搬出那亂七八糟的出租屋,每天回家都打專車,再得購置幾套像樣的護膚品和衣服,回季曉芸那兒甩現金,必須要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叫囂:“你不是永遠說老二比老大好麼?長相是這樣,性格是這樣,連飄渺不定的前途都言之鑿鑿,說薑長樂比我有出息。你睜開你的老眼看看,到底是誰容光煥發,到底是誰前途光明,鋪著金子!”

季長善出神望著嫋娜的煙氣,心顫抖片刻,彭朗在她身邊又點一支煙。

十一點了,她歎出一縷鼻息,跟彭朗告辭回家。

他起身送她,走到玄關,忽而問季長善記不記得他們以前見過。

“不是都做鄰居三年多了麼?”

“不是,在更早之前,我們見過。”

季長善瞥向他手裏的煙頭,目光定了一會兒,左眉逐漸上挑。

彭朗掐住她的臉頰,力度很輕,“眼淚流到這裏,”摸一摸她的下巴頦,“又滾到這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淚比旁人的顆粒大些?”

季長善幾乎從未在別人麵前哭過,聽彭朗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

她不動聲色,說沒有。

彭朗問能不能抱抱她,季長善沒有回答,彭朗攬她入懷,沒拿煙的那隻大手撫一撫她背部,“你哭起來也是好看的。”

臉龐埋在他胸口,季長善把嘴唇咬得發青。

為什麼人到了二十八歲,還是會想哭?

季長善無法放任自己掉淚,推開彭朗,跟他說下次見,兀自去開門。

門開,一個女人立在門口。

她發際參差,有美人尖,眉弓低順,眼尾翹。她那雙眼睛,分明沒有淚水也像泫然欲泣,使人生憐。她生得梨花麵色,個子與季長善差不多,身量也纖細。

“朗哥在家嗎?我來還他碟片。”

季長善左眉抬高,給女人讓出一條路,黑眼珠隨她往裏走。彭朗從她手裏接過碟片,還有一個紙袋子,女人說這是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照舊打火機。

眼前驟然浮現剛才的富士山打火機,季長善往彭朗臉上挪去目光,他正同女人道謝,眼角眉梢似乎有笑。

季長善環抱雙臂,稍微調高嗓門兒:“我要走了,彭朗。”

他同季長善點一點頭,“慢走,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