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至深冬,鉛雲低垂,暮氣沉沉。
第一個學期接近尾聲。
周三早上,老徐挾裹著凜冽西風推門而入,將沉沉欲睡的陳安生凍了個激靈。
老徐手裏拿著一遝紙,是文理分科的意向表。
按照慣例,下學期要分成八個理科班、三個文科班以及一個競賽班。每班四五十人。
老徐讓班委發下表,然後朝手裏哈了口熱氣,提醒他們:“分科是大事,大家要慎重考慮,和家長好好商量,簽了字再交上來。”
總體而言,一中文理科的教學風格都偏散養。
一方麵是因為這裏有省內頂級生源。
另一方麵,源於老師們強烈的個人特色。
有些教語文的老師,比如劉姐,上課喜歡講曆史。
有些教數學的老師,比如老徐,上課喜歡講哲學。
還有個別英語老師,比如李姐,喜歡用二十分鍾擺龍門陣,再用剩下的一半時間飛速拉完當天的內容。
然而,作為一所以五大學科競賽見長的中學,理科在一中占有絕對優勢地位。
這一點,從它“暮棲街職業技術學院”的別稱中就可以看出。
因此,學校裏政史地的課上得相對隨意。
地理老師偶爾心血來潮,帶同學們去實地考察。
曆史老師更浪,正式分科前,一節課四十分鍾,全用來講野史。
底下的人拿到分課表,小聲討論起來——
“這還用考慮?肯定學理噻。”
“就是,背書好惱火哦,我才不想天天背書,還是整公式安逸。”
“其實我覺得曆史也蠻有意思。聽說方老師還會算命,我好想去瞅瞅哦!”
“對頭對頭!我也想去學一哈!”
“我其實也有點想學文,主要是理科班大佬太多了,比不過哇。”
“但是你如果學理,雖然比不過我們自己學校那些大佬,拿出去還是很闊以滴。隻要過了平均分,基本上c9就沒得啥子問題遼。你再看每年高考紅榜,文科那塊好寒酸嘛。”
……
陳安生偏了偏頭看向旁邊的人,手裏隨意轉著一支筆:“學理?”
尹見素點了點頭。
她是一中為數不多文理科一樣好的人。不過相較於人文學科,她更偏向自然科學。
原因很簡單。
前者難免帶有濃烈的感情色彩。而在她看來,事物本身並不存在所謂的“意義”。所有意義,全都由人主觀賦予。
她更喜歡客觀存在的數理邏輯,簡單又純粹。
“巧了,我也。”陳安生打了個哈欠,又闔上雙眼與會周公。
回家之後,尹見素填完分科意向表,拿給父親簽字。
尹父拿著表看了許久,問她:“不學文嗎?”
客廳隻開了一盞燈。光線昏暗,尹父的臉隱在其中。女生卻還是敏銳地捕捉到父親神色中那一抹異常。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隻反問:“爸爸不希望我學理科嗎?”
尹父默然,半晌後才開口:“你喜歡什麼就學什麼吧。”
隨後在表上簽了字。
這天晚上,尹見素聽到父親的臥室裏傳來許多聲刻意壓低的歎息。
尹父是律師。高中讀文,大學讀法,後來出國深造也是一心一意專攻法學。
但她並不認為父親是遺憾自己未能繼承他的衣缽。
她知道,父親瞞著她許多事——諸如她的過往,諸如那些失去的記憶。所有謎底都藏在其中。
可每每談及,父親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留她空猜想,尋根究底,探本溯源。
隻是,要從何處著手呢?
尹見素揉了揉眉心。
亂麻宜斬,卻不易捋。
她身處迷霧,上下四方皆暗,往古來今為空。無跡可尋,亦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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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結束,老徐的講話卻豪無結束的跡象。
最後一門考試鈴聲停止二十分鍾後,老徐終於停下念叨。
蔫在課桌上的人不約而同地直起身來,雙眼發出精亮的光,卻在下一秒重新暗淡下去。
隻見老徐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又繼續他未完的話:“剛剛講完人身安全,接下來說說假期裏的財產安全……”
一班的學生麵如土色,被千斤重的絮叨壓彎了背,眼巴巴望向門外。見其他班的學生陸陸續續背著書包聊著天愉悅地回家去,羨慕之心油然而生。
尹見素隨意掃了眼門口,意外瞥見顧慕塵的身影。修長的手指正漫不經心轉著個魔方。
男生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就算身處隆冬,厚重的冬裝也沒掩去他那一身氣質。很快便吸引了教室裏許多小姑娘的注意。
似乎察覺到尹見素的目光,對方抬起頭,朝她笑了笑。
引發了女生們一陣小小的騷動。
可尹見素看得分明,少年的笑容沒有絲毫溫度,比她還假。
台上老徐不滿地敲了敲講桌,女生們的聲音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