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街那麼長,他又跑錯了方向,最後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摔進一個草垛裏。
孩童滿身泥巴,一張小臉被火光照得通紅,耳朵裏盡是哭喊聲、慘叫聲,而他一個人縮在角落,眼看著大火燒了一整條街,馬上就要燒到眼前卻一動不動。
荀還是冷眼旁觀著一切,內心毫無波瀾。
孩子雙腿早已麻木,蜷縮在草垛裏。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雖然“死”這個字在孩子的腦海裏並沒有具體的意義,可家沒了,人也已經沒了,他腦子記想的是,自己被燒死可以跟家人團聚。
娘說,人死後會下陰曹,好人壞人都要被閻王審判,之後才會投胎去下輩子。好人下輩子還會繼續做人,所以即便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換個身份再次團聚。
那是娘將他從狗洞裏推出來前說的話,娘囑咐他做個好人,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
傾盆大雨沒有澆滅這條街上的火,慘叫聲越來越輕,頭頂上的草垛已經開始燃燒,孩子抱著自己的腿慢慢閉上了眼睛,渾身哆嗦地等著死亡。
荀還是同樣閉上了眼睛,冰冷和灼熱的感覺交替著,似乎真的將他帶到了那個時候,他又變成小小的一個,無助淒慘,什麼都做不了。
他在等這個夢結束。
突然一陣腳步聲掩藏在雨聲裏漸走漸近。
荀還是猛地睜眼,他突然察覺到縮在草堆裏的孩童似乎已經成為了他自己,不再是被動的感受,而是融到了孩童的身體裏,依稀回到了過去,連帶著情緒也受到了影響。
他看著麵前出現一個異常寬大的手,指尖沾了一點水珠,一條深色的疤痕橫穿整個手掌,而自己小小的,髒兮兮的手放在了上麵。
那人牽住小孩兒的手將他拉了出來,緊接著發出一個異常冰冷的字——
“殺。”
荀還是猛地驚醒。
身旁是熟悉的帷幔,身上是熟悉的被褥,他回到了客棧,一切都回到了現實,隻是不見謝玉綏的身影。
荀還是手肘撐著床鋪坐了起來,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身上過度乏力讓他知道自己昨夜應該是發燒了,這會兒額頭不燙想來已經退了。
真是身體越來越差,隻吹了點風就能讓他睡得這麼沉。
多虧是在謝玉綏身邊,也多虧謝玉綏對他沒有殺意,不然這會兒死多少次都不知道。
荀還是輕笑一聲,不帶任何含義的笑,隱隱有些像夢裏的小孩兒。
那是他兒時尚未進天樞閣的一段記憶,好久不曾想起了,不知怎麼的成了一個夢。
過去的事情從未困住他,畢竟當初殺了他全家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可回憶的。
荀還是就著這個姿勢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直到感覺身上了冷汗收了許多,才拉起被子準備再躺會兒。
現在天光大亮,去安撫使司偷屍體這種事兒自然不可能對著太陽幹。
然而他剛將被子蓋到脖頸,就聽房門吱扭一聲,有人走了進來。
房間不大,隻有一個小屏風擋著房門。
謝玉綏繞過屏風走到荀還是麵前,低頭先是打量了一通荀還是,除了臉色比先前還要難看以外,眼睛還算亮,應該不會死的這麼快。
“身體還行?早上大夫來看了一下,等會兒吃點藥發發汗應該就沒事了。”謝玉綏道。
荀還是一聲不吭,雙手拉著被子隻露出半張臉,原本總是習慣性半眯著的眼睛此時圓滾滾,盯著謝玉綏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後叫到:“豫王爺。”
謝玉綏被叫得一愣。
雖說荀還是平時說話也喜歡王爺王爺的叫,聽著像是敬稱,卻也知道更多的是調侃,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帶著封號叫。
“我以為你不知道我是豫王。”謝玉綏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