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裏的白灰用菜油洗了,已無大礙,下巴被打碎了,肋骨也斷了兩根,一根斷骨傷到了肺葉,要是再深一點兒,命就保不住了,兩條腿也斷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皮外傷不計其數。
“他得罪什麼人了,下這麼重的手”。田念德抬起頭來問道。
“常哥哥誰也沒得罪,我們就在馬路上走著,那些人上來就打,他們好狠的心”。小裁縫眼淚汪汪的道。
“這些畜生,都當亡國奴了,還他媽的到處惹事生非”。田醫生很失身份的罵了句粗話,讓在場的弟兄們對他大生好感。
田醫生脾氣古怪,但技術沒的說,整整忙活了大半夜,終於把常慶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東方見亮的時候,田醫生臉色蒼白的坐在桌子旁邊,端茶杯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宋春茂給送上五百大洋,田醫生都沒拿正眼看一下,放下茶杯,手一揮道:“走,送我回家”。
宋春茂以為他嫌少,又拿來幾百大洋放在桌上,田醫生一甩手,把錢都推到地上,一句話也不說,氣呼呼的出門去了。
侯七和三國浦誌緊跟著追了過去。
正當大家不知所措怎麼得罪了這位喜怒無常的田醫生的時候,他又氣勢洶洶的回來了,並向在場的人提了三個要求:第一,一旦經過他田念德看過的病人,別的醫生就不能再插手,免得壞了他的名聲。第二,被打傷的人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人陪護。第三,他餓了,因為出來的匆忙,沒錢買豆汁,吃大餜子。
宋春茂看著滿地被他拋散的大洋,苦笑著搖搖頭,就要彎腰替田念德撿錢。田醫生也不客氣,自己撿了一個,在手裏顛了一下,道:“足夠了”。撇下滿屋子目瞪口呆的人,頭也不回的去了。
據送他回來的侯七說,這塊大洋田醫生自己吃早餐根本用不完,剩下的都被他請了客。胡同口十幾個乞丐,得以和田醫生共進早餐。
鐵觀音坐在那裏半天也沒說話,本來大家以為女司令是為了常慶虹的傷勢在擔心,不斷的安慰她,誰知她一開口就讓大家又吃驚了一回:“這個田醫生脾氣大,但手藝好,跟邱醫生還是好朋友,最重要的是,他給人看病不要錢,這要是把他挖過來,能省多少錢啊”。
大家聽了紛紛表示讚同,因為鐵觀音也從來沒有給這些人發過一個大子兒的餉。
雖說鐵觀音很吝嗇,但對弟兄們還是很大方的,常慶虹生活不能自理,小裁縫自然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鐵觀音二話不說,就先付了她五百大洋的工錢。要知道當時在京城找一個全職護理,即使最高級的,一個月也不過四十個大洋而已。
小裁縫也不含糊,把這些錢如數的送給了她師傅。老裁縫不貪財,鐵觀音是老裁縫的大客戶,他又為這位愛臭美的女司令做了幾十套衣服。以至於他以後送貨時,侯七以老裁縫偏心為名,故意刁難了他幾次。好在有小裁縫在內部做臥底,老裁縫也明白了自己有不周之處,又為鐵觀音身邊所有的姑娘都送上幾件可體的衣服。
後來鐵觀音知道了這事兒,感歎:“閻王好當,小鬼難纏,七姐這貪心的小鬼是做定了”。話雖這麼說,鐵觀音又賞了老裁縫一大筆錢,不讓他因為用衣服賄賂侯七,而鬧得血本無歸。
田醫生麵冷心熱,每天下班後都要來看看常慶虹。一個月後,常慶虹在小裁縫的攙扶下,已經可以下床慢慢走動了。
宋春茂自從常慶虹受傷後,就開始查詢傷害他的凶手。線索就擺在麵前,花六郎用袖箭打傷了一個,人雖然可以跑掉,血跡可消除不了。第二天一早,弟兄們知道常慶虹總算撿回了一條命,性命好歹是保住了,送走了田醫生後,大家飯也顧不上吃,就沿著點點血跡一路追了下來。
距離被袖箭打傷的人逃走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個小時滴落在地上的血跡時隱時現。宋春茂在關東做過走線獵人,追蹤受傷的野獸,對他來說是輕車熟路。血跡一路向西,越來越偏僻,出了城,在一個叫掛甲屯的地方消失了痕跡。
薑立柱罵道:“操他奶奶的,怎麼沒有了”?
宋春茂沒理他,又向前找尋,直到發現地上有一大片血跡,還被人刻意用沙土薄薄的掩蓋了一下,血跡上麵落滿了一層蒼蠅後,他才開了口:“受傷的人逃到這裏,肯定是簡單的包紮過傷口,被人救走了”。
“他為什麼不在城裏治療,跑到荒郊野外來,要尋死嗎”?薑立柱問。
“城裏的大小醫院都有日本人把持著,特務們對紅傷格外注意,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去招惹他們”。宋春茂一邊說著,一邊向一個掛著‘彙春園’招牌的藥鋪,走了過去。
到了藥鋪門口的台階下,宋春茂暗讚道:“好氣派”。門口左右兩座紫銅的獅子滾繡球,擦的閃閃發光,漢白玉的台階,門楣上的牌匾三尺多寬,是整塊的金絲楠木,上邊三個真金大字‘彙春園’,大字旁邊有一行小字,‘石庵 庚子年春日書’。宋春茂不知石庵是乾隆名臣劉墉的號,‘世稱濃墨宰相’。隻覺得幾個字俊逸挺拔,勢如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