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又到了一個年關,青北的戰事膠著著也停止了。難道能過一個舒心的新年嗎,大家都這樣想著,籌劃著。外麵菜市場上熱鬧的吵鬧聲都爬過圍牆傳到房裏。
木懷哲一個月前在成衣店給我定的衣裳今日都送到了家裏,他便拉著我一件一件樂此不疲地試著。
我穿著一件深綠色,布料填滿了極密的金線,所以會在陽光下隱隱發光的裙子,木懷哲兩手握著我的肩膀,我在他的身前被動地轉著圈。
他上下打量著我,誠懇地評價著:“你看著就像個糯米粽子。”
“啊?”
不會誇人便閉上嘴,他不僅不如此,還跟我解釋著:“脫掉衣裳,盡是軟白的……”
他看著我的眼色,識趣地閉上了嘴。也不知道木懷哲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這察言觀色的本領。
在荊州的日子裏,他花了過多的心思在我的身上。感情的事情最怕自己臆想,可他對我好不是我在胡思亂想,我知道他的眼裏有欲望。他總是試探,卻又有分寸,就像白日裏爬牆的青年小子,牆內的姑娘再跺腳罵他混賬,也抵不住轉身後裙擺的蕩漾。
就這樣一點一點,等著風從溫熱又變涼,等著草從猖狂又變黃,等著晚上睡覺不得不關上外麵風大的窗,等著你睡夢裏突然出現他的臉龐,等著你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發現,當你在床上轉頭的時候,近近地看著他高挺的鼻梁。
那可是個男人啊,整日跟你躺在一張床上,天涼了身上的燥熱可不是轉過身子便能解決的問題,我轉過身子,終於看到了床的對麵還有窄榻一方。
我抱著一床被子過去。
他說梅府的人會懷疑我的身份的。
我學著他,沉默。
他學著我,煩人的講著,窄榻有多麼靠近窗子,風大窗葉會彈開,樹上的蜘蛛會爬到被子上,我煩躁地轉身,他說不如我們換一換好不好。
終於如他的願,我睡在床上,他睡在窄榻上。
夜半卻聽著咚的一聲,他整個人砸到地上。
我驚醒看著他,他說幸好是他吧,要是我砸在地上肯定一身傷。
他砸到地上,隻是拉傷了肩膀,隔天梅子珒從演練場跟他一起回來,勸我們不要吵架,要我們一起好好成長。
就這樣一日一日,你吃掉飯桌上他夾給你菜,你拿著他找到的木兔子玩具聽他講他小時候的故事,你由著他拉著你聽他跟梅子珒一起爭執聲東擊西的道理,不願意看他眼裏熱切的目光便隻好公平地打圓場。
就這樣,你心安理得地穿著他買給你的衣裳,看著他高興地笑,笑得跟顧聞暄一樣。
我又換了一身深紅色的衣裳,由著他拉著我轉圈,上下打量。
我看著他的樣子,恍惚間好像看到冬日的一束陽光透過半開的窗葉照進房間裏,在他的腳旁形成了一塊光斑。
我在心裏默默搖了搖頭,又擦了擦眼睛認真張望。我想,他的腳下該形成一塊光斑嗎,我回憶著木懷哲的樣子,想起的是每年除夕宴上,他手握長劍,頭上紮著高高的馬尾,在高台上起舞的模樣。每年每次他做一個劍在身前劃過又低頭的動作,我都會擔心長劍會不會割到他的頭發,畢竟那該……多麼可惜啊。
我就這樣恍惚著,數不清日子,很快,就又到了一個除夕。
夜裏,拉著我們說要一起守夜的梅子珒困倦地早早就退場,隻剩了我和木懷哲兩個人在辭舊迎新的晚上,坐在布滿美酒佳肴的桌旁,等著午夜到來,好在心裏許下不知是否有關彼此的未來願望。
如今國破家亡,我看著窗外的月亮,心上竟然不覺得淒涼,對此,我是該接受還是憂傷?
“在想什麼?”
木懷哲問我,我學他沉默著。沉默真是個好辦法,讓人不知道他人的心中所想。
他給我的碗裏夾了一塊炸春卷,可我已經被今晚這樣一次一次的相似喂飽了,隻好看了看又轉頭靜靜地看著月亮。
在我對木懷哲建構的形象裏,接著他應該跟著我一起沉默,可是他沒有,他去猜測為什麼我呆呆地望著月亮。
“顧家的那些人,你得當他們都死了,不然往後的日子你可是要難熬。”
顧家的那些人,我的朋友吉月,我的兒子顧珩,顧聞暄腿腳不好的母親,顧聞暄跟梅子珒一般大的弟弟。他們隨著皇家去了荊州,阿昌闊爾王攔下來去了荊州的車馬。他們如今如何了?神說,顧家的那些人都死了,你說,那我該怎麼辦?
顧聞暄想要木氏朝廷的江山,如今木懷哲和荊州的人正替他謀劃著,我又沒有力氣去單挑阿昌闊爾王的千軍萬馬,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知道,我一直迷信一個科學選擇的方法,我如今脆弱又害怕,木懷哲滿是溫柔又熱切的目光……我默默在心裏搖了搖頭,算了,一個在封建時代身處戰亂的女人,她應該,總有辦法,自己好好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