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漸淡,蟬聲消歇。
窗內,一排排深漆的桌椅在黯淡的光線下,看起來森森然如臥伏的鬼影,輾轉在空氣中的濃重麝香味兒,讓人根本無法同這是一所學校聯係在一起。
那重疊的黑影被斜入的光拉得極長,從最初的形狀到幾乎徹底變態,若教人看到,定會瞠目結舌,會毫不思索地稱它為——瘋狂!
這個午後,陽光烤得枝葉發光發亮,卷了邊兒。連人性的掙紮,也在這高溫下,有的融化,有的失態,有的……正在悄悄消失。
教室裏的掙紮撕殺,仍在繼續。
屋外背立的士兵們,一個個麵無表情,眉眼不動,仿佛石雕。
那位年輕的副官上校先生低頭看著搭在腕上的黑色披風,眉峰緊眉,眼底們過一絲疑慮。
未幾,教室裏傳出男人的命令聲。
上校先生立即將黑色披風遞了進去,男人又低聲說了一句話,讓他眼底的驚愕更添三分,立即重重一跺腳接下命令,小跑步下了樓,直奔男人剛才坐的裝甲車。
稍後,教室門被打開,男人懷裏的人兒用黑色披風緊緊裹著,他大步走下樓,寬沿帽下露出的粉色唇角,微微上彎著,顯示著他難得的好心情。沒有人看到那雙眼睛,一直緊緊凝著懷裏昏過去的紅暈小臉,深極亮極。
涼風過,輕悠一個機靈兒醒了過來,入眸便是男人放大的俊臉,嚇得她低叫一聲,聲音裏還帶著一絲沙啞,讓兩人對視的氣氛又添上幾分旖旎。
“你,你放開我!”
他眉一挑,目光下移,“真的要我放開你?”
她順著朝下一看,低訝一身,身子縮得更緊了。
而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操場上,蹲伏的師生們全驚愕無比地瞪著他們兩人,那團毫無雜質的黑色中,隻露出一小截雪白天足,也能讓人立即猜想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低啐“太恥辱了”“簡直就是淫一亂肮髒”,方走了兩步的男人倏地停住腳,往那聲源看去,那方立即就息了聲。
輕悠見這不對勁兒,立即用東晁語阻止男人的腳步。
男人冷哧一聲,“你整日就跟這種狹隘鄙薄的同胞待在一起,不覺得恥辱肮髒麼?”
他故意用的漢語。
輕悠恨得瞪他一眼,似乎慢慢找回些氣場來,哼道,“若要人不說,除非己莫為!”
她還是沒用膽,隻敢用東晁語。
手臂倏地收緊,疼得她抽了口氣,可隨即他卻揚聲大笑起來,那愉悅不加掩飾。
剛才被輕悠救下的學生,膽子不小,還在嘀咕,“那是東晁皇族的徽印啊,難道是元帥?!”
眾人都被男人陰晴不定的模樣弄得忐忑不安,哪有膽量去研究男人肩頭的標誌是個什麼軍銜,笑聲突然一止後,男人齒縫中蹦出的幾個字,再次令眾人驚愕。
“掌嘴!”
剛才罵人的立即被士兵拿著木板打得牙血蹦飛,哀哀痛叫。
“織田亞夫,你叫他們住手,你發什麼神經,你個變態,神經病!住手,你們住手——”
“要他們住手也可以,親我一下。”
輕悠僵住,臉上已無血色,心裏將男人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聲,沒有太多遲疑,飛快地揚起脖子,蜻蜓點水地碰了下男人的臉頰。
他說勉勉強強接受,看在現在人多,環境氣氛不怎麼妥當,暫時放過她,稍後再被上正餐。
她氣得緊緊揪著他的領口,恨不能就此勒死他。可意識到自己現在渾身刺裸,再跟他在這裏丟人現眼下去,她可受不了。
男人轉身朝裝甲車走去,上校先生懷中抱著一個用黑布蓋住的物什走上前,恭敬地喚了一聲“元帥”。
輕悠不解,便聽男人說,“悠悠,這是我送給你咱們四年未見的見麵禮,你瞧瞧,喜歡不喜歡?”
並沒給她太多思索時間,男人一個眼神,上校先生便揭開了黑布,不知誰抽了口冷氣,四下瞬間一片冷寂,所有人都駭異地瞪大了眼看著那東西——竟然是一個描金繪花的骨灰甕。
淡淡的聲音,冷冷揚起,“悠悠,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兒的甕塚。我把那浸了你血的碼頭石和你我浸血的衣服,都碎成了灰裝在裏麵。那些血都是寶寶的一部分,包括後來醫生從你體內拿出的血團子。這甕塚一直被我供奉在神翕上,每天三株香。已經整整四年零十天,也就是說,我們的寶寶已經四歲了。”
輕悠覺得自己像被抽空了氣氛,渾身冰冷,比起剛才教室裏的那一場靡亂的糾纏,更讓她有種生不如死的錯覺。
“哦,忘了說,十天前我的艦隊偷襲這裏的港口,那時好像你們正在搞戰艦試航成功的慶祝活動吧?那天剛好是咱們寶寶滿四歲的生日。”
一聲道響亮的巴掌聲,伴著一道尖銳的叫聲響起。
“織田亞夫,你這個瘋子——”
——對,你說的對極了,從遇到你開始我就瘋了。那男孩說的更沒錯,從你離開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在地獄的深淵了!
……
夜,很深。
一盞綠罩燈下,男人輕咳兩聲,勤務兵急忙送上藥片,他直接生吞下,便朝前丟出個眼神。
立在他跟前的副官上校先生正做著最新戰報,“元帥,台島方麵已經來報,突襲戰非常成功,已經登陸,地麵反擊較為激烈,野田將軍說最遲在一個月內解除當地反抗武裝。南京方麵現在還未收到準確的信息,誤以為是西班牙的海盜艦隊又發難……”
上校口中滿是敬佩,和打了勝仗後的小小激動。
末了,燈後陰影裏的眼眸抬起來,說,“殺一儆百即可,不準讓士兵騷擾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