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跑來的瘸子穿著打扮也不是尋常平民家庭的模樣,衣料子都是上好的錦緞,可他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樣,呲裂著一嘴黃糊糊的大板牙,細眉豆眼,嘴角還掛著一條亮晶晶的液體,怎麼看怎麼惡心。
三娘和輕悠都嚇呆掉。
軒轅清華急忙轉著輪椅要上前阻攔,可哪來得及,忙喊老李。老李是三娘院子的門房兼長工,平日事情頗多,沒有必要都不可踏足內院,現下也有事不在。
眼下隻有幫著守門的二狗子追著瘸子進了門,卻被那個大嗓門的婆婦給拉攔住。
織田亞夫目光閃過幾處,自知不易動手,遂捏著一個白瓷小酒杯迅速擲了出去。
眼見瘸子要衝進他們用餐的木廊,腳彎子突然一僵,哀叫一聲,嗑在地上,摔了個五體投地。當即就爬地上不起來了,哇啦一聲大哭起來,滿嘴的灰泥汙了一臉,還嗑斷了大板牙流了血,邊哭邊蹭腳,一副耍氣頑童的模樣,癡愚得教人慘不忍睹。
軒轅清華迅速瞥了眼織田亞夫收回的手,織田亞夫站起身,走到廊下,高大的身形如山嶽般護在前方。
輕悠也掙了母親的手,走到織田亞夫身旁,握住了他的大手,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才懂的眼神,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兩人。
“我的元寶啊,我的心肝兒啊,誰把你摔得這麼慘啊!哎呀,連牙都摔沒了,血,天哪,流血了……”婆婦一看到瘸子坐地上的模樣,撕天扯地叫了起來,回頭就是兩道厲眼,哭臉瞬間變成閻羅臉,插腰喝罵,“天殺的東西,你們誰把我家元寶推地上了?還有沒有王法啊?你們,你這個……”
織田亞夫朝前一跨步,婆婦倏地蔫兒了聲,眼神呆滯地看著那張冰冷的俊美容顏,嘴巴張張合合吐不出聲兒來,一張黃皮老臉竟然滲出了幾絲躁紅。
軒轅清華斥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誰允許你們跑來我軒轅內院,大呼小叫的?”
這時李叔才趕了回來,軒轅清華毫不客氣,就下令趕人。李叔拿著一根扁擔挑子衝了進來,一馬當先地橫在了眾人麵前。
婆婦一下就跳了起來,大叫,“姑奶奶就是東巷提督街大恒米鋪子的老板娘,這是我們少東家,我的寶貝兒子黃元寶。今兒我們就是來接我們兒媳婦兒回娘家的,你們別想攔著我們,快把我媳婦兒交出來!”
輕悠一聽,心頭墜痛。
原來,這就是當年爹幫她訂的東巷的那門親事嗎?黃家的傻兒子。聽說這人初時隻是傻,後來自己抓小鳥從樹上摔下來斷了腿成了瘸,貌似還摔壞了傳宗接代的能力。早就結了婚,幾年無出就怪到女方頭上,將人休棄。無奈這當家老板娘生性潑辣,管著幾家米店,還有好多處房產,底子硬脾氣大,女方家薄隻得忍氣吞聲。平日裏娘兒倆橫行霸道慣了,街坊鄰居都避讓著惹她不起。
那話音一落,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黃瘸子登時回了神兒,一眼就看到織田亞夫身旁的輕悠,頓時來了神兒,爬起身子就叫著“俏媳婦兒”,撲上前來。
今日輕悠難得換了套留在家裏的少女時的敞袖旗袍,這也是軒轅清華疼她給她備置的漂亮衣服,以前她都舍不得穿,這次匆忙回家也沒帶幾件衣服,這就換上了,其實是給織田亞夫看看她的家鄉特色。
天青的緞麵綴著朵朵粉色小荷,精致的盤扣順著細長的脖頸斜下,日漸豐腴的身形將裹在袍子裏,真個嬌俏柔嫩,宛如夏日清蓮。她又特意將微卷的長發編成了兩個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胸前,大眼一眨,嫵媚動人得教人移不開眼。
想這般迷人風情,織田亞夫今晨出門時瞅見,也是一陣心猿意馬,剛才用飯時還在桌下捉那青蔥似的小手在掌心裏玩弄,也恨不能關上門來將這漂亮的小東西狠狠愛憐一番。
當下這黃傻瘸子一叫一嚷,露出一副惡心的垂涎相,織田亞夫哪裏容得。黃瘸子這一撲,徹底踏斷了他的心裏底限,當即長腿一抬,一腳踹了出,正中黃瘸子胸口,黃瘸子“嗚哇”一聲飛跌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亞夫(亞夫)——”
軒轅清華和輕悠同時驚駭出聲。
織田亞夫抱著輕悠,低聲說了句“別怕,一切有我”安撫她,回頭迅速瞥了眼軒轅清華,那目光銳利陰鷙,透露出一股天生的睥睨之勢,不容他人置喙。
軒轅清華心頭也是一窒,不由想起頭日兩日私聊時,男子那唯我獨尊般的倨傲氣質。
他說,“輕悠雖然是軒轅家的妾房庶生子,但是我這小叔打小就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若非三娘阻攔,大哥也早就把她過繼給我做女兒了。我這輩子雖沒多大成就積業,好歹也給輕悠攢了份像樣的嫁妝,絕不比軒轅家嫡出的女兒差上半分。我這畢生的學識家藏,百年之後也都是由輕悠來繼承的。這孩子性雖頑劣了些,卻是相當聰明懂事的好女孩,也隨了我近七成的底蘊。所以,她的婚事,若我不點頭,大哥也不會同意。”
男人答,“我要輕悠,僅僅因為她就是她。我不懂你們的嫡庶貴賤之分,也沒興趣知道你們給她備了多少嫁妝。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會因為你們任何人的眼光和閑言碎語有絲毫改變,她的好與壞,聰明與癡傻,都是我要她的理由。我要她,這輩子我隻要她做我的女人,唯一的妻子,孩子他娘。不管你們同意不同意,我都會娶她。而且,我會帶她離開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勢利家族,給她想要的一切。定不勞煩小叔您操一分多餘的心!”
他又驚又怒,斥喝男人目無尊長,存心讓輕悠傷心。
男人冷笑以對,說,“我便是心疼輕悠她一片赤誠孝心,才決意陪她回家一趟。明麵上我自是尊敬小叔您的,我想若您真心疼她,也便不會讓她在你我之間太為難。薑愷之若真的好,今日也便輪不到我出場。要說卑鄙無恥,我亦趕不上小叔您的德行。比起某些人毀人清白騙人真心又迫人未婚孕子更狠心拋棄的偽君子,我頂多算個真小人罷了。”
軒轅清華也自認閱曆不淺,這幾十年走南撞北見過多少達官顯貴,更不乏王公貴戚,然而像周亞夫這般光華耀目、氣勢卓絕的男子,當真是獨一無二。輕悠騙說是什麼商家之子,此時他是萬萬不信的。可要他真就當麵撕破了臉,徹底拒絕這周亞夫,就像其所威脅的一般,他自然是舍不得輕悠難過,也不可能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