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時,天空一輪弦月掛在桂枝頭,昏黃的月光淡淡灑下,帶著溫暖的氣息。
院子裏放著一張大圓桌,桌上有可轉動的玻璃圓盤,已擺上桌的冷盤,雕工精美,淡淡的桂花香釀,隨晚風浮動,灑滿整個庭院。
此時,輕悠還在自己屋裏,三娘正給她梳頭挽發。
她有些焦躁地動來動去,直催母親,“娘,你快點啦,要來不及了。”
三娘比試了好幾個花簪都不太滿意,“急什麼,你小叔那裏有亞夫幫忙。女孩子,要懂得矜持。”
“不是啦,人家有重要的東西要送過去。不然,計劃就壞了。”
“哎哎,別動,花還沒簪呢,你這樣……”
輕悠對著鏡子一照,就說“挺好的”,回頭從壁櫥裏拿了一包早包好的東西跑掉。
三娘無奈搖頭,看著梳妝台上放著的幾隻簪花,心裏隻能歎“女大不中留”。
……
輕悠忽匆匆地往小叔院裏趕,穿過一道月洞房時,沒有發現不遠處的另一道門裏走出來的人。
小三軒轅寶月和丈夫沈百通這方正從大娘院裏出來,正要外出。
看到輕悠,寶月冷哼一聲。剛才從母親那裏知道小叔給小七兩個擺宴,父親也過去參加了,其他房的人一個沒請。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法,真是越來越明顯了。心中極恨,不甘,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心理平衡了。
沈百通一看到那抹窈窕的小身影兒,心嘩啦一下就飛得沒了影兒,半天回不來神兒。腦海裏隻塞著豐胸、翹一臀,細頸子,小胳膊,就覺得渾身熱得慌,一股邪火直往下麵衝,立馬就脹疼得難受了。
“怎麼不走,你看什麼!”寶月罵。
“看你們家小七真是幾年不見,出落得越來越有韻味兒了。”
沈百通的好色也越來越不掩飾了,寶月心裏恨得想尖叫,卻隻能端著貴婦人的傲氣。
冷聲道,“再有韻味兒,那也是周亞夫才能償的。你要不想被他身邊那把武士刀給閹了,就去偷香看看。”
沈百通扒開寶月的手,一臉大男人氣,“怎麼?我欣賞一下美人,這種幹醋你也吃。你也不瞧瞧你什麼德性,整天板著張死臉給誰看。誰看了都他媽倒盡胃口!
你要不想跟我,那就去民政局上訴啊!我看咱媽都比你稱眼兒,你爹不也有四房女人,你娘也高高興興地過著日子。我就你一個正妻,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
沈百通轉身就走。
寶月狠狠跺了跺腳,終於不得不跟上。
……
輕悠進了院子就瞧見那大圓桌兒,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沒瞧見軒轅清華,就直往亞夫所在的客房方向竄。
她剛從走廊下溜掉,側方屋後就走出兩位長輩來。
軒轅瑞德擰著眉,一哼,“這個小七,人前還像個樣兒。人後就立馬打回原形,你瞧瞧,她這偷雞摸狗的像什麼?沒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還要做人家娘子,真是丟臉!”
軒轅清華笑笑,口氣十足寵溺,“大哥,就算他們平時再‘人樣兒’,在咱們眼裏也還是孩子,毛病多。不過,您不覺得,小七這樣其實比人前更可愛麼?”
軒轅瑞德目光閃了閃,沒吭聲,眼神已軟了下去。
輕悠叩響了房門,喝聲叫著“亞夫,快開門”,又對著玻璃窗正衣冠。
今天,她穿著一襲金橙色長旗袍,荷葉邊中短袖,腳蹬黑色繡麵小布鞋,發髻高挽,耳綴金珠,隻露出兩截漂亮的小藕臂,右手無名指上的那顆紅色鑽戒,在夜色下,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門開時,織田亞夫眼裏映入的就是一個仿佛畫裏走出來的旗袍小美人兒。
心動,情動,立即行動。
將人撈進懷裏,低頭蓋上鮮濕章。
直吻得懷裏人嗚嗚求饒,才鬆了手,細細端詳,愛憐得心窩子都軟成了泥,化成了一汪糖池。
“還沒開宴,就跑來暗渡陳倉了?”他的口氣極熱,眼神更熱。
“才不是,我是來看你……咦?你這身衣服……”
竟然是一襲時下的傳統長褂,外麵罩著黯紅陰紋團福背心,挺撥結實的身子裹在柔軟順滑的衣料裏,不同於軍裝時的剛毅,也不似西服的挺刮,比起順服和帖的和服,又少了些嚴謹,卻是說不出的瀟灑、飄逸,玉樹臨風,別有一番風采。
總之,這個男人穿什麼都讓驚豔得不得了。
“怎麼,不好看?”
不過第一次穿這種傳統服飾的男人,貌似沒什麼信心,擰著眉問輕悠。
輕悠不動聲色地問,“這衣服,小叔給你的?”
她繞著他轉了兩圈兒,眉梢挑得高高的,一副莫測高深狀。
亞夫扶了扶嚴實的領口,“好象不太合身,還是換西裝吧!”
輕悠立即攔住,“別啊,別切,我瞧著還行。這好歹是小叔送你的,不能辜負老人家的心意。”
他看著她一副“孝女”的模樣,嘴角抿成直線了。
她趕緊移開賊笑的小眼神兒,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地幫他整理衣褶子,挽起袖角,擼平衣擺,在厚實的胸口上用力按了一按。
“寶寶!”
他一把按住那雙故意作亂的小手,聲音微微沙啞。
她慌忙抽回,根本不敢看他火熱的眼神,低頭瞄了眼他腳還穿著的黑色軍靴,說了句“我還有東西給你”,回頭打開了那個帶來的軟布包,拿了一個東西塞進他手裏。
“那個,你試試合不合腳啊!我還有事找小叔,先走了。”
轉身就溜掉。
他沒遺落,她送上這雙粗糙的布鞋時,羞澀不矣的小模樣。撫著那厚厚的鞋底,上麵一針一線,深深的,一顆一顆如小石子般,墜進他深深的心底。
——本姑娘也是會納鞋底繡手帕的,才不是一事無成!
那塊包布裏,露出一塊米灰色格子相間的男式手帕,他拾起來,看到一角繡著字母“Y”和“Q”,他們名字的縮寫,中間一顆“心”,心的顏色層層漸亮,光滑如水,就像櫻花盛開時的顏色,美麗,可愛。
他撫了撫一直藏在懷中的那個小荷包,淺淺地笑了。
想,待會兒見麵他得告訴她,他很喜歡她送的訂婚禮物。
……
“小叔,喝茶。”
“幹爹,喝茶。”
庭院中,月光下,在周人含笑的眼眸裏,軒轅清華看著跪在眼前的一對無雙璧人,心頭澎湃,一霎熱了眼眶。
“好好,一人一個大紅包。”
“謝謝小叔。”
“謝謝幹爹。”
如果,能去掉前麵那個字該多好。
“哇嗚,小叔,亞夫的紅包居然比我多,你偏心。”
“你這嫁了人,家就歸你管了,他的就是你的,有什麼多啊少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輕悠撫著被戳的腦門子,呲牙裂嘴,惹得眾人笑不可抑。
亞夫將自己的紅包塞到她手裏,她美滋滋地眯起眼,像個小財迷似地數了起來。
哎,也罷。什麼虛禮都不重要,隻要孩子們好好的,就夠了。
“亞夫,幹爹沒什麼好送的,就這幾幅字畫送你裝飾房間了。”
裝幀精美的包綢緞紙盒送到亞夫手中,他向著輪椅上的人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回頭,輕悠口喃喃嘀咕著“你的就是我的”,就把那幾個盒子攬了過來,抽出其中一個黯金色雲雷紋綢緞盒,說,“這個可是寶貝中的寶貝,我都沒看過裏麵裝的東西呢!還說小叔不偏心,都偏到你那裏去了。”
亞夫瞧著她噘嘴小鼻子小眼睛地說虧欠,心底軟成一片,眉目間都是暖暖的笑意。
這,就是家。
這,就是家人。
她正要打開來滿足多年的好奇心,一飽眼福,又被軒轅清華打住了。
“這東西放到你們回房裏自己欣賞,現在不要看了,快收起來,開宴!”
輕悠遺憾地哀歎一聲,隻得乖乖聽話。
事後,他們一起打開了幾幅字畫,一幅是宋徽宗的真跡,一幅唐代大書法家歐陽詢《蘭亭序》臨本的原石拓本,那紅盒子裏的竟然是王曦之的正書《黃庭經》的真跡。
這幅真跡時隔千年,已經有不少破損,但軒轅清華保存得極為仔細,也進行過非常專業細致的防腐防蛀處理,王曦之行書的風韻神妙、神鬼之彩,曆曆再現,簡直可謂當世書法之第一瑰寶。
比起前兩幅字畫的珍貴來說,宋徽宗算是一位相當有才華的書畫皇帝,但他一生作品極多,現存世作品亦不少;歐陽詢亦然;就年代上,遠遠趕不上王曦之,且還是真跡,說它舉世無雙,也不為過。
莫怪乎軒轅清華之前如此寶貝,誰也不曾讓看過,就怕被人不小心傳了出去,惹來懷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