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拿一億國民新幣,我軒轅家也絕不會把老祖宗的命根子給賣掉。”
軒轅瑞德的話一落,整個帳蓬裏一片死寂。
眾人全僵住了動作,看著上座的兩人,呼吸聲都停止了。
隻見張大帥的臉皮子抽了抽,似乎沒料到這看起來一副書生相的儒雅中年人竟然敢當著他的麵,直言拒絕,且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拒絕得如此幹脆,毫無轉換餘地。
“嗬嗬嗬,老爺子……”
“大帥,君無戲言。我軒轅瑞德就算再不濟,也絕不會苟圖利益。麒麟錦秘訣,絕不會賣予外人。請大帥見諒!”
說著,軒轅瑞德站起身,朝張大帥俯身重重一揖,稱不適就要退席,讓長子寶仁上前待客。
張大帥這麵子裏子都被甩在了地上,抽搐的麵容著實抖了好幾下,寶仁才剛上前,他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喝一聲,“軒轅老頭兒,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一拍,壓抑到極點的氣氛終於爆了點兒,帳蓬內人聲頓起。
“大帥,您息怒,您聽我說……”寶仁上前作揖,就被張大帥一把掀開,力道之大,一下撞翻了桌椅,嘩啦啦一片響聲中,滿地杯盤狼藉。
幸而亞夫正在近前,將寶仁扶住。
“放你他媽的狗屁,本大帥想買你們那破麒麟錦,算是抬舉你軒轅家,你還敢嘰嘰歪歪地跟我橫,也不稱稱自己到底有幾兩重,一個小小的織布商,算他媽的屁!”
一口唾沫直落在軒轅瑞德腳麵兒上,軒轅家人的眼皮子都跳了跳,緊張萬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又焦又急,都不敢輕舉妄動,都六神無主。
軒轅瑞德濃眉一攥,隻道,“的確,在大帥您眼裏,這不過是個織布的巧技兒,可於我軒轅氏族來說,這是我們千百年來立族之根本,全族之精魂。
頭可斷,血可流,我族之精魂絕不可易主。否則,那就是留著這副臭皮囊,也是辱沒我列祖列宗,我不配姓軒轅,我更也無顏見後輩子孫!在下願以一命相抵,請大帥息怒,放過我軒轅一族一條生路。”
說著,竟然不知從何時摸出的一把刀,往脖子上抹去。
“爹——”
“老爺——”
輕悠完全沒想到,父親竟然會以死明誌,用這種方法來挽回局麵,看到那把銀光爍閃的瑞士軍刀。那正是亞夫送來的聘禮之一,她挑了其中稱手的十合一組合送給父親,方便父親平日下坊子時,察看質量時剪布斷線。哪裏料到,會用在這樣的情況下?!
心頭遽痛不矣。
二娘當場就嚇昏了過去,被錦紜扶住。
最終,刀子被亞夫給及時截了去,軒轅瑞德喘著粗氣,滿頭冷汗直下,臉色瞬間委頓下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畢竟自殺殉義仍是需要極大的勇氣,何況今晚本是個慶祝眾人成功脫險的好日子,誰能料到竟然又半路殺出個陳咬金。
難怪世人都說,比起凶猛的動物,人心才是最險惡的,不出真刀實槍,就能生生地逼死一條性命。
“大帥,您的好意和恩惠,我們軒轅家末齒難忘。您看,這批軍服咱們就算給將士免費裁製了。生意不成,仁義在。實在是對不住……”
寶仁立即上前打圓場,為了家人的性命著想,他不得點頭哈腰地諂媚討好,想著破財免災,這也確是商人在行走江湖時常用的招數。
可那也要看對象,像張大帥這樣由著個人情緒喜樂,動轍槍殺旁人甚至自己的兵,其本性之凶殘,蠻不講理,哪裏容得被人直接打臉。
“去你媽的!誰允許你跟老子談條件的,滾一邊兒去。”
未想張大帥竟然又出言成髒,抬腳就要踢寶仁,早就隱忍不下的錦業當即竄了出來,擋了一腳,張大帥眉眼凶光咋現,一拳揮了出來,錦業也不含糊,雙掌抵上。兩人當場就在帳子裏比劃起來,打得拳聲霍霍,一連竟拆下十數招,也未見勝負。
這時候,軒轅家人才真正見識到曾經印象中的紈絝四哥、四弟,不成氣的四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練了一身好功夫,那氣勢絲毫不亞於職業軍人的張大帥。
然而,張大帥畢竟是戰場上爬出來的惡漢,視人命如草芥,且絲毫不將軒轅家看在眼裏,這打了十幾個回合捉拿不下,心頭殺氣早就按捺不住,在一個側身閃躲後,立即摸向腰間配槍,就要下殺手。
軒轅錦業一心想要保護家人,見不得外人折辱自家父兄,雖然很想幹了這張大帥,卻仍是保留了幾手以顧全大局,畢竟這營地上駐紮了張大帥上百號的匪兵,他們家加上護院小廝也不過十來口人,哪裏抗得過對方。
就這心思上,軒轅錦業不如張大帥狠辣,若是換了織田亞夫,恐怕又是另一番局麵。
然而,亞夫此時不便出麵,隻得在張大帥撥出槍要射時,讓十一郎飛出暗器將其擊落。
“呀!”
“想革老子的命,沒那麼容易。”
錦業一看張大帥要開槍,當即火燒天靈蓋,大罵一句撲上前就要拚命。
“小四,不可,快回來!”
寶仁急得又上前拉四弟。
“放肆,誰敢對大帥不敬,先斃了誰!”
砰砰砰——
那姓耿的副將立即掏出手槍,對著帳頂連開三槍示警,才勉強壓下了帳中一片混亂。急忙上前扶起被錦業一腳踹進屎盆子的張大帥,以目色警告了還在揮舞著拳頭的男人。
耿副將跟在張大帥身邊已有數年,為人沉穩忠誠,在性格上可算與暴躁易怒的張大帥相輔相成,百合子私下裏也極力拉攏他。而今晚這番攤牌後可能引發的反彈,也早在他們預料之中。事發至此,他隻需適時地安撫張大帥即可。
這槍聲一響,立即引來帳來士兵的警覺,全呼啦啦地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齊齊對準了軒轅家的每一顆人頭,至少一個腦袋就有三個槍口。
“媽的,竟然踢老子……”張大帥一抹屁股聞到股臭味兒,氣得心火眼火全燒了出來,大吼,“把這些人通通給我抓起來,敢違抗老子命令,通通殺無赦,槍斃!媽的,全他媽給我斃了。媽的,竟然踢老子屁股。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蠢東西!”
唰唰唰,安全栓被開啟的聲音震入眾人耳中,軒轅家的眾人臉色已經一片雪白。
輕悠至始至終,都被亞夫緊緊抱在懷中,就在槍口直指的這一刻,他也擋在她跟前。可是她還是將張大帥窮凶極惡的嘴臉,刻進了腦海中。
“殺了他們!”
槍口直指過來時——
二娘伏在軒轅瑞德懷裏哭著說,老爺去哪她也去哪,再沒了平日那極懂得趨利避害的小氣模樣。
錦雲靠在父母身邊,抿著唇,雖然眼裏掩不去害怕,卻沒有絲毫退縮逃避。
錦業被兩個士兵押跪在地,也昂著頭,一臉不屈地詛咒著張大帥,說死了變厲鬼也要報仇,寶仁護著弟弟,也沒再卑躬屈臉地求人。
家人們團結一致麵對外敵的這一幕,也深深刻進了輕悠的腦海裏。
在若幹年後,全家族移民海外,輕悠在意大利學習油畫時,繪下了這幅作品,成為當時海外華人藝術界的一件珍貴的曆史紀念瑰寶。
而在當時那個時候,她以為一切就此注定,心裏對亞夫因自家人卷入這場變亂,尤有深深的歉意。
“亞夫……”
“別怕,有我。”
那時,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以為這樣的攜手就是一輩子了。
……
“大帥。”
耿副官急忙上前撥下旁邊士兵的長槍,附耳予盛怒中的張大帥。
“大帥息怒,沈夫人說過,麒麟錦隻傳當家人,現在世上就隻有這軒轅老爺子知道。百合夫人也說過,殺個商人事小,可壞了咱們統一全西南的國家大事,那就劃不來了。等到咱們弄到了麒麟錦,您還愁沒機會泄了今天這口氣麼?”
不得不說,這耿副官能一直得張大帥器重,沒有心狠手辣的臭味相投,也不可能成為其心腹。
這利害關係一擺出來,張大帥臉上的怒火稍稍緩和了一點。
可要他立即鬆口,也斷不可能。
於是,在這節骨眼兒,早已經準備好入場的沈百通就跑了進來。
一看到帳內的情形,心下大喜,麵上立即擠出了慌恐之色,躬著身子衝到張大帥麵前一個大作揖,不由分說地就為軒轅家眾人求情,連情況也沒問,一個勁兒地求張大帥看在他們廣聯銀號多年來一直支持軍政建設的麵子上,饒過嶽父母一麵。
他這還沒嗷完,本來已經睡下的軒轅寶月聽說出了事兒,也不管不顧地奔了過來,一看父兄都被槍管子指著,登時就紅了眼,爬到了張大帥腳下,一邊扯著丈夫的褲管求情,一邊又去扯張大帥的褲角,那模樣倒不似假的。
張大帥心頭立即舒服了不少,終於有個軒轅家的人肯主動向他跪地求饒了,但這麵子上還繃得死緊,看著軒轅瑞德等人的眼色,仍是殺意昭昭,不曾稍減的樣子。
輕悠突然掙開了亞夫的鉗製,也衝了出去,正好站在沈百通的另一側,道:
“張大帥,如果您真想把我們麒麟錦的風彩傳到海外去,大可不必非要秘訣不可,畢竟那東西不是個天才型的織布高手,根本做不出來。其實,股份合作製我們已經在籌劃中,隻是改革需要一些時間,大家接受新觀念新方式也需要一個過程。”
“在商言商,不若我們先各退一步,坐下來商量一個和氣生財的辦法,豈不更好?”
“我們天錦坊是代代家傳的老企業,在接受新事務麵前總是比旁家要晚上一步,您也知道,我們天錦坊在西南這麼多家老字號裏麵,是最晚革新使用西洋機械生產技術的。”
“張大帥您大人有大量,又是統領千軍、見識過大世麵的人,豈會跟我們一介升鬥小民一般計較。我想您與家父隻是誤會一場,咱們私下談談,化幹戈為玉帛,不是更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