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熟人,而且還是同自己境遇相當的人,更巧的是——她們都身懷六甲。
輕悠心裏覺得,這真是太奇妙不過的緣份了。
她立即上前扶住了靜子,看著那比自己明顯大了許多的肚子,顯然再不過一個月應該就要臨盆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頓時泛濫成災。
那就好像,她終於找到了一把鑰匙,可以打開心裏積壓許久的那扇大門,徹底肆放所有的情緒了。
然而,這一刻,對於另兩個當事人來說,感覺真就是大大不同。
靜子搖著頭,說著“沒事兒”,將到手的虎頭帽遞了回去,輕悠卻沒有接。
“靜子姐姐,你拿著,算是我家小寶送給哥哥的見麵禮吧!”輕悠笑著,把虎頭帽推了回去。
比起一個帽子,輕悠覺得異地遇故人更有意義多了。
於是積極地表達想要一起坐坐,談談娃娃經的意願。
靜子自然也察覺出輕悠沒有惡意,還是當年那個單純可愛的姑娘,可是她也不是完全不看報紙,不理時政,一點兒消息也不通的人。而且林少穆亂發脾氣時無意地透露不少信息,而在林家敗亡前後,她多少明白,那不過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她知道輕悠的身份,更清楚自己的情況,便稱還有要事要辦,家務要打理,今日不便相敘,恰時,軒轅錦業等人見狀也擁了過來,詢問情況。
輕悠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意識到當下的時機的確不對,遂詢問靜子當前的住處,想要改日親自拜訪,敘敘舊。
靜子更搖頭了,直說自己的住處,不適合輕悠前往,也不再解釋,朝眾人點點頭,虛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輕悠有些失望,喃喃道,“靜子姐姐的寶寶,應該有八九個月了吧?那麼大肚子,她還在外麵跑,都沒人照顧……”
十郎暗暗記下了這一筆,她並不太清楚靜子的身份,卻是為輕悠能多交個朋友,也省得胡思亂想的好。
錦業卻拉過妹妹,告戒說,“小七,這個靜子,不會就是林少穆那混蛋娶的東洋婆子吧?”
輕悠這方回了神,想了想,說,“的確是川島靜子。不過林少穆是林少穆,靜子姐姐人很好,現在林家倒了,她一個人討生活,一定很困難!哥,剛才我碰到她的手,可粗得厲害,應該是在給人幫傭,她都那麼大肚子了,快臨盆了呢,該多辛苦啊……”
錦業就知道妹妹這是同情心泛濫,又同病相憐了,立即打住,“可再怎麼樣,那也是林家的人。咱們軒轅家,還是少接觸的好。現在亂世有多少可憐人,難不成你個個都想接濟?”
“哥,不是的啦!靜子姐姐已經跟林少穆分手了,我聽說早在大戰前,他們就離婚了吧!而且有傳說,林少穆還要找亞國人,不要靜子。我覺得……”
“得得得。別家的事兒不關咱的事,別又沒事兒瞎攬事兒。萬一惹上一身腥,天知道又有什麼麻煩。”
錦業不管輕悠說什麼,拉著人離開了。
這讓第二當事人林少穆,終於大大鬆了口氣兒。
……
話說林少穆眼看著靜子的肚子,就像吹汽球一樣,一天比一天大,聽醫生說已經九個月了,他是即高興,又著急得慌。
他終於明白她的心情,可到底事急從權,有哪家的女人肚子都九個月了還直往外跑的,何況是他的老婆。
咳,這會兒他是著急了,天氣越熱,他急得更像熱鍋上的螞蟻。
有好幾次,看到她做事兒時,因為肚子太大,坐下去就起不來,或者轉身時,那過大的肚皮就可能撞到廚房的邊邊角角,心裏叫一個急啊,差點兒就吼了!
當然,要是他自己的地兒,他肯定是憋不住氣火兒的,直接噴了。
可在櫻屋裏,他竟然硬生生給憋了下來。
所以說這人要是犯了賤,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命。
有好幾次夜裏,他偷溜到女人房間,瞧著她連翻個身兒都困難,心疼得差點兒吞下自己的拳頭去,隔日他偷偷買了個大枕頭擱她床上,她終於沒給他扔回來。
之前他偷送的各種營養品,衣服,洗沐用品等等,都被她給退了回去,說無功不受祿。
真沒把他給氣閉過去。
心說,他這是給自己娃用的,她懷了他林家唯一的香火啊,還不是大功臣那算什麼?!
越到預產期,他就越想幹脆把她給敲昏頭了,綁回家去。
可是每每對著她,看著她疏離的目光,隱忍的艱辛的表情,他就敗下陣來了。
是誰說的,誰愛上了最在意就是那個最沒骨氣的!
現在他是徹徹底底栽了,心甘情願在這兒陪她做牛做馬,折騰了個把月,要不是看著孩子快要臨盆,他真想,就算這樣一直陪著她,辛苦一些,也是好的。
可今天他才發現,她比他一直以為熟知的還要固執,倔將。
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一直隻停留在浮淺的表麵,隻看到她的溫柔隱忍,以為東晁女子都是柔弱隻知依附男人的賢妻良母。
是啊,靜子的確是最好的賢妻良母了。
但那是在她承認自己是他的賢妻,是他孩子的母親的前題下。她現在已經不承認了,一切重新洗牌,當然就不是他說了算的。
如果說,當初她有多麼堅強地支撐著他的侮辱打罵鄙視輕蔑,執著守在他身邊盼著他回心轉意的話,那麼,現在她就有多麼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這片小小天空,絕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
他該怎麼辦?
若是以前,他絕對二話不說,直接敲昏了抬走。
但那也是以前,他怎麼還能再那麼混帳,不顧她的想法和感受。
越是在意,越是不舍,越是矛盾糾結,越是進退兩難,卻又不得不做決擇了。
因為,靜子隨時都有可能臨盆。
這是他偷偷跟著靜子去老中醫那做產檢,等她走了之後,使了銀子讓醫生吐的實。不管靜子再怎麼悉心,曾經多次流產害她氣血雙虧,這次好不容易將孩子托到這麼大,已屬奇跡,可她胎息不夠穩,恐怕隨時都有羊水破裂的可能。
若是能在家中,靜心待產,倒也不擔心。可她仍是每天早早起床幹活,連個假也不告,真是急死他了。
在他急得要死時,一件一直被他忽略掉的事突然蹦了出來。
……
每天,靜子都要出去三趟,而通常都是在他有事必須幹的時候。
開始他沒發現,後來他發現了,但因為出去時間不長,且說是晚上做的針線活拿到隔壁的衣鋪子裏去換些銀錢買安胎藥和補品,也沒太疑心。
但後來某一天,他又求靜子跟自己走時,被那惡毒的老板娘信子聽到了,狠狠嘲諷了他一番,說,“嗬,女人哪,要是放著個癡心巴肝的男人,也不願意跟他走的話。多半這心裏早就有了別的男人,以靜子的心性,就是你給她金山銀山,她也不屑。”
他一聽就咋了毛,“你再說一遍,靜子有別的男人?絕不可能,你騙人!”
那肚子裏還懷著他的種,每天早上還給他準備洗臉水,和早飯,要說心裏沒他,他才不信。
他現在也不敢像當初那麼自負混帳了,但不代表別的男人就能趁火打劫啊!
老板娘信子冷笑,越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怎麼沒有。我記得,在三個多月前起,她每天都要出去三趟,而且準備了不少好吃的,絕不間斷。要不是她身子重了,之前那段時間,她還常夜不歸宿呢!”
這話對他的打擊可大了!
可他打從心裏不相信那東洋鬼婆子的話,決定自己偷偷調查。
他堂堂安全處最聰明的探員,跟自家老婆住在同一層簷下,竟然連老婆有了“小三兒”這麼重要的問題都沒發現,真是該去吃大便了!
於是,便有了這日的跟蹤之行。
哪料到中途會撞上軒轅家一夥人兒,軒轅輕悠也挺著個大肚子,還拉著靜子說三道四,也不知道在嘮叨什麼,他直覺沒啥好事兒,很想叫靜子馬上走人,可他立即發現了守在周圍的那些暗衛和保鏢。
那些,全是織田亞夫的人,要是發現他在這裏,更會害了靜子和孩子。
所以,他還是隻能忍!
看到靜子差點兒摔倒時,他已經把自己詛咒了一萬遍。
好不容易等到那一行人走掉,他終於安了心,繼續跟上。
不想在他七繞八拐,終於見到靜子進了一家亞國人開的陳衣鋪子,裏麵跑出來熱情滿麵的年青小夥兒時,登時氣得他胃都快炸了。
可惜這時候的林少穆,頭戴破氈帽,身穿打著補丁的藍麻布褂子,腳上趿拉著一雙爛得不能再爛的破皮鞋,滿臉胡子巴渣,形象說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哪裏還有半點兒當初林大少的風流倜儻。
這會兒跟那出迎的年輕小夥一比,立馬就被比到了糞坑堆兒裏。
該死,難道這就是奸夫?!
看到那帥小夥兒殷情地接過了靜子的籃子,哪裏像是買手藝活的老板,根本就是個登徒子。
這時候,林少穆摳在電線杆子後,瞪著一雙妒嫉的綠眼兒,心肝脾肺都快要被氣炸了——嚴重內傷。
忍啊忍,實在忍受不住,竟然過了這麼久還不出來,他媽的不能再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妻兒,衝了。
正好,他們所在這片兒地,是當前滬城區裏唯一僅剩的公租界,相對來說亞國人在此要安全不少,他才有了這膽量。
林少穆一衝進店鋪時,店門口正在玩耍的小浩子發現了,也跟著跑進了店。
林少穆也沒傻得見人就撒王八氣,抓著一小夥計,就騙人家說是靜子家以前的小廝,受了家主人的吩咐,特地找靜子來的,問剛才進去的女人是不是家裏少奶奶。
那小廝似乎也是常見靜子的,而且對其身份也有些了解,猶豫了一下,就點頭說要去問問自家主人再說。
林少穆也沒為難,讓夥計去問,悄悄跟在後麵。
卻不知,他這個螳螂後麵還跟著一隻小黃雀。
小浩子直覺這個戴氈帽的男人,有點兒眼熟,可一時又弄不清楚,他悄悄拿著彈弓,想要是對方意圖不軌,就來個現場捉賊。
林少穆跟著那夥計到了樓上,在一間門口停下了,敲門詢問。
林少穆聽到了那帥小夥的聲音,正是這店麵的少東家,同時,更有靜子細柔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正是人髒並貨,奸情果果嘛!
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跳了出來,就拉開了房門,大吼,“臭小子,你敢覬覦本少爺的女人,你是活不耐煩了啊!”
然而,當他看清房間裏的情形時,瞬間就從憤怒的火山裏,直墜極度深寒的懸崖,摔了個粉身碎骨,神魂俱滅。
恰時,小浩子見賊人發難,也大叫一聲衝了出來,對著林少穆就是一頓小石子大攻擊,叫著,“靜子姐姐,這個壞蛋跟著你進來呢?少爺,我幫你打這個壞蛋。壞蛋,壞蛋,咦,怎麼是你這個臭男人啊!你拿了靜子姐姐那麼多錢,你還跑來找靜子姐姐的麻煩,真是沒良心。”
林少穆瞬間回神,發現小浩子看起來有點兒眼熟。
但是他這會兒沒功夫理睬小鬼的得瑟,衝進屋子,直接跪在了那張小小的木床邊,靜子就坐在床頭邊,手上正端著藥碗,給床上那看起來幾乎不成人形的人,喂藥喂湯水粥食。
空氣裏,散發著濃重的腐臭味兒,還有蒼蠅蚊子飛湧不斷。
然而,這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一切,也無法阻止林少穆心中徹底潰塌的天和地。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