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房門被敲響。
正在憤怒叫囂中的出雲一下打住,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真英子,去看看是誰?”
眼下他們就住在織田亞夫辦公室不遠的位置,這也是出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來的房間。
天知道她為了織田亞夫受了多少委屈,要她就此放棄從幼年時期的夢想,根本不可能。
真英子開門後,微微訝異,“是你,你來幹什麼?公主殿下已經睡了,憑你的身份也配覲見公主,快走。”
說著就要讓守門的禁衛將人轟走了。
榮澤英傑卻不以為然,隻是將手中的一束小花,送上前說,“今日公主受委屈了,在下隻是寥表心意。希望來自普羅旺斯的祝福,能讓公主殿下睡個好覺。”
真英子不耐煩地接過了熏衣草,卻並沒像表現的那麼不耐煩,將花帶入屋中。
出雲看著花,覺得有些奇怪。
在陽台上,已經放了五束不同品種、不同顏色的鮮花,不知男人用了什麼手段,這些花放在這裏,依然芳香馥鬱,美不盛收。
“真英子,你去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很快,真英子回來,麵有羞澀道,“公主,他要親自跟您說。”
出雲公主並非不解男女之情,但是用如此浪漫手段追求她的還是第一個。以往的皇宮貴族們,知道她喜好詩詞歌賦,筆硯紙墨,都投她所好。而這些愛好,都是織田亞夫最喜歡的。
也不是沒人送過她鮮花,但是榮澤英傑的花卻似是從荒野地裏親手采來的,小小的一束,看起來很廉價,但也夠獨特。
出雲終於動了心,想去會一會這個據說是織田亞夫眼前大紅人的男人,心下又悄生一計。
“英傑隻是以為,公主殿下不愧是我東晁帝國第一美人。理應擁有全天下女子最令人羨慕的幸福和美好,不該受那樣的委屈和侮辱。”
這種諂媚的話,出雲當然聽過不少。
可是榮澤英傑說此話時,目光直視她,真摯而誠懇,沒有其他男人的諂媚和討好之意,仿佛就是說出一個事實。
不管怎樣,榮澤英傑順利討好到了公主。
這一晚,他們去了百樂門。
從來都養在深閨,沒有接觸過如此繁華糜豔世界的公主,一時為之傾倒,心下驚豔之後,不知不覺就被勾住了魂兒,樂不思蜀了。
一包雪白的粉末被悄悄攪入杯中,男人殷情送上時,說,“美麗的公主殿下,世人都說,一醉解千愁。英傑敬您,希望您喝下這一杯來自另一半地球的美酒,暫時忘掉那些煩惱,痛痛快快地開心,徹徹底底的歡笑。”
“嗬,榮澤中校,你可真會討女生開心。”
“不,英傑此生,隻為討一位女性開心就夠了。”
俊秀的男子輕輕碰了碰女人的酒杯,便折轉身,看著台下的歌舞升平,獨自飲盡杯中酒。
他不卑不亢的姿態,讓出雲迷惑不矣。
女人的心房,便也在這明昧不定的燈光歌舞聲中,悄悄卸下了防備而不自知。
……
與此同時。
在距離滬城,大約一百多公裏,通往應天府的方向上,有一座不大的村子。
時值深夜,這裏靜得出奇,連小貓兩三隻,或者賴皮狗,也見不到,甚至連老鼠摳食的蹤影也沒有。
月盤高懸時,可見扇著黑色漏翅的烏邪,嘎嘎叫著,掠過屋頂,停在頹禿的大樹上,那顆大樹十分粗壯,樹丫密織,在如此盛夏時節,竟然沒有什麼樹葉,光禿禿的樹枝無端端多出兩個大洞,顯是被炮彈轟擊過。
遠遠看去就仿佛變成了一張地獄爬出來的怪臉,而在大洞上,還懸著不知什麼東西,隨風飄來蕩去,糝人得很。
順著一片破屋爛房過去,行到村子中心的那間大屋,正是村長的居所。
不過,那都是曾經。
現在,隻有這間大屋燈火通明,人影綽綽間,突然傳出女人們或尖銳、或粗豪、或憤恨、或激動的聲音。
“我們是國民政府軍旗下的女子別動隊,專門進行敵後活動,今次到村子來,也是為了征招更多誌同道合的女性同胞,一起組成抗帝戰線,打鬼子,奪回我們的家園。”
陳孟蝶做了一番很是激勵人心的動員講演後,做為副隊長的莫曉熏又用更為溫和親切的語氣,詢問了參加今晚這次群眾聚會的女人們一些村子的情況。
“我男人被鬼子抓去挖戰壕,後來國民政府軍的空軍突襲鬼子陣地時,他被炸死了。”
“我隻有一個獨子,他和村裏的男人們一起,跟著村長去打鬼子,結果全沒回來。”
“我,我新婚那晚鬼子進了村子,把我男人殺了,還把我給……”
“那些東洋鬼子簡直不是人,那晚連我十一歲的女兒也不放過,他們簡直就是禽獸,畜牲,豬狗不如,我們都被鬼子給糟塌過。”
“我們的男人都死光了,留了這一村的女人,還有什麼好活的啊!”
頓時,一片哭嚎聲,讓做動員的陳孟蝶和莫曉熏都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這種時候,說什麼,勸什麼,都無濟於事。
因為她們也曾經經曆過這種徹底絕望的時刻,最清楚這心底的恨意。
“幫國民政府打鬼子有什麼好處?”突然有女人問。
“政府軍會提供我們足夠的糧草資源,隻要立下功勳,那就是為咱們家人臉上添光,也是讓他們死得冥目,泉下有知。未來要是亞國能順利統一,咱們都是開國元勳哪!政府對於為統一做出貢獻的戰士,都會給予豐厚的撫恤金。就算男人們不在了,我們女人也能頂起半邊天,也要讓鬼子瞧瞧,我們亞國女人絕不是好欺負的!”
莫曉熏做了這段簡短的演講後,又將自己和好友多年前的經曆托出,希望能獲得女人們的共鳴。
可是說完後,眾人的臉色並不見好,看著他們的眼光,也依然木訥,或者不動於衷,麻木不仁。
莫曉熏為難地看看陳孟蝶,兩人麵麵相窺,也不知該怎麼辦了。這畢竟是她們第一次出麵招收新兵源,因為之前進城救助向家人時,跟榮澤英傑的特勤隊遭遇大戰,她們失去了不少戰友。眼下又接到新的任務,人手不夠,上級就讓他們就地取才,發展新同誌,自給自足,壯大革命力量。
沒想到,這第一次出師,就碰到了想不到的阻力。
當然,這也是由於她們和村裏人的很多經曆情況不同。她們就算曾經遭遇不測,可是畢竟是富貴大戶人家出生,回國後雖差點淪為舊式婚姻的犧牲者,但就同輕悠一樣,她們接受過新思想的熏陶,敢於選擇自己的命運。
村子裏的人卻因為環境條件太差,多數隻能隨波遂流,為命運所擺布,無法掌握自己的幸福。她們渴望的東西,跟陳莫二人以為的差距太遠。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響亮刺耳的引擎轟鳴聲,聲音直到門外嘎然而止。
負責守門的女人發出一聲大叫,女特工們立即提起槍支,安撫其他女人,出門去應對。
不想門一開,一個高佻的女性身影就走了進來。
那女人將防風鏡一取下,露出一張消瘦卻仍可見曾經美麗的臉龐,她的目光如閃電般掃過屋內一圈兒,在掠過陳莫兩人時,露出十足的嘲諷。
旋即將手中長槍朝地上一頓,那槍體比起陳莫二人手上據說是最先進的國民軍武器配置衝鋒槍,還要霸氣十倍不卡。
她揚聲說道,“什麼國民政府軍的軍晌補帖,統一後的撫恤金,那都是放他媽的狗屁玩藝兒。如果這些東西有用的話,我們的男人怎麼還會死掉。國民政府為什麼不在這之前,給咱們發槍發子彈發糧草?整年除了苛捐雜稅、各種征令,還有什麼?我們憑什麼為他們那些整天睡在漂亮房子裏,錦衣玉食的大官老爺們賣命,憑什麼?”
她這話聲一落,那些神情呆滯、滿目空洞的女人突然就動了。
陳莫二人卻氣是不打一處來,“林雪憶,你別胡說八道。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要是你再不離開,我就……”
林雪憶笑得更大聲,“啊哈,你是不是就要殺了我,殺了你的身為同胞的我,跟你們一樣被東洋鬼子侮辱折磨到現在這副鬼模樣的同胞啊!”
她突然一把扯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一身猙獰可怖的傷痕。就如同一記強心針,更似一記重拳狠狠打在女人們的心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盯著那些傷疤,就仿佛清楚地看到自己身體上被撕裂的傷痛,曆曆在目。
林雪憶聲音更大,“男人死了,女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孩子死了,當娘的還能幹什麼?除了為他們報仇雪恨,我們還能幹什麼!現在,你們看到的我,就是為了這個目標而活著的。”
“我不為什麼國民政府,因為在我受侮辱的時候,他們在哪裏?我不為什麼亞國統一,不管統一不統一,不管是前皇朝還是現代的國民政府,我們老百姓的日子永遠這個樣兒,有什麼改變?”
“我他媽就為我自己!”
她提起槍,砰地一聲重重垛地上,所有女人的眼神倏地亮了,就像被終於點燃的一根老燈絲,開始慢慢凝聚力量,那是從靈魂深處壓抑了許久終於被釋放的力量。
“為了我們女人自己,我們要打鬼!誰要跟我一起打鬼子的,就站出來吧!我可以給你們槍,給你們炮,給你們想要的一切武力支援。咱們就是為了打鬼子!”
“打鬼子!”那個剛才還問有什麼好處的女人,第一個站了出來,放聲大叫。
緊接著,第二個女人也站了出來,“我要打鬼子,為我的男人報仇。”
“我也要打鬼子,為我的閨女報仇。”
“我要為我自己報仇,打鬼子!”
頓時,此起彼伏的怒吼聲,從這片小小的村落裏,憤怒傳出。
陳孟二人想要阻止,也不得而終。
林雪憶非常滿意地抬起手,叫吼聲立即沉了下去,心裏卻閃著不屑,嘴上說道,“今晚我來,就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需要鄉親姐妹們幫我完成。我們這次打鬼子的目標,就是東晁帝國遠征軍的第一統帥——織田亞夫。”
“這個魔鬼一樣的男人,雖然生得比女人還漂亮,但是他心狠手辣,侵略我們的土地,燒殺搶奪無惡不作,奸淫擄掠泯滅天良。就連他的亞國情婦也一樣無恥卑鄙,為了自己的喜怒,害死我林家上下數百口人命。”
“我已經計劃好了,我將利用織田亞夫的情婦,引他自投羅網。那個亞國情婦已經懷了他的種,他為人十分高傲,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即時,大家想怎麼對付這個亞國敗類,咱們最大的敵人,隨你們便。”
頓時,整個寡婦村的所有女人都爆發出激烈的怒吼聲,齊聲喝叫著“殺死織田亞夫”、“殺掉亞國賤婦”!
吼叫聲中,陳莫二人不得不退出了群情激憤的村長房間。
“孟蝶,我覺得林雪憶很有問題,恐怕她根本就是騙寡婦們去送死。如此我們現在不阻止她,後果不堪設想。”
莫曉熏當年被林雪憶害到被東晁士兵侮辱,至今仍然心有餘悸。
“曉熏,現在她人氣那麼旺,那些女人根本不聽我們的話,如果我們跟她對著幹,隻怕情況會更糟糕。這事兒我看咱們還是先靜觀其變,我去打探下消息,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然而,陳孟蝶很快就被林雪憶給嘲諷了一頓,什麼也沒套到。想勸村人們冷靜,不要輕信林雪憶,就被村人們吐了唾沫,說他們是國民政府的走狗,根本不懂他們老百姓的疾苦。
若非莫曉熏之前還為寡婦們做了些事,否則就要轟女子別動隊離開村子了。
這些女人死了丈夫孩子後,多數人心理都有些扭曲,自暴自棄,十分憎恨鬼子,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而林雪憶正是抓住她們心中的仇恨加以引導,讓其徹底淪為自己的爪牙。
……
這一夜,輕悠終是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