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們離開,輕悠的情緒又陷入低穀。
織田亞夫抽了更多時間陪伴她,一起賞櫻,繪畫,吟詩。
傀儡皇帝身邊還有不少珍貴的書畫作品,亞夫便找來幾個大學士,陪輕悠賞畫評文,甚至還讓傀儡皇帝主持了一回書法品鑒會,會上輕悠見識到了不少名家名筆,寄情於筆墨之間,情緒也漸漸好轉。
彼時天空放晴,輕悠央著亞夫一起去了那座被毀的萬園之園——圓明園,想要尋些真跡,拓些石刻雕本。
看到殘破的庭園,四處散亂的碎石爛瓦,不免讓人惋惜如此多的藝術瑰寶,被無情的侵略者們損毀掠奪而走。
但是隨便揀起一塊琉璃瓦當,或者倒在一片雜草中的幾塊漢白玉石塊,都能從中看到蘊含的無盡的藝術成就,以及令人驚歎的藝術造詣。
亞夫不禁擰眉,拉著妻子手要走,“輕悠,這裏沒什麼好看的。你若喜歡,紫禁城裏還有幾處宮殿藏有不錯的碑文和石雕,我讓大學士給你講講。”
輕悠看著滿園殘敗,回頭一笑,那笑容平和而靜美,讓亞夫又放鬆了眉頭。
“亞夫,我聽說,當年八國聯軍時,你們東晁出兵最多。是不是?”
亞夫默了一默,才道,“是。我國出兵二萬餘人,另外七國均僅隻千人。因為,當時第一批遠征軍占領了部分高麗,借此為跳板侵入遼東半島。當時英美等軍挑起戰爭時,我軍也趁機發難……”
輕悠聽著,慢慢垂下了眼眸,唇角依然勾著。
亞夫握著她的手,慢慢在掌心研磨。
那一段可悲可泣的曆史,就這樣在他們這些後人的口中,娓娓道來。
當他說完,她偎進他懷裏,低聲說,“我不要管這些了,反正,這裏是皇帝住的,如果不是你,也許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進到這裏來。”
“嗯。”
她又說,“如果皇朝還在,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也是一輩子都不可能進來欣賞這些藝術瑰寶,對不對?”
他突然笑了,“至今,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的領袖,敢於把自己的住所宅砥開放給平民百姓遊覽觀看的。除非……”
她接道,“他們已經變成像他一樣,成為傀儡,失敗者,甚至俘虜。”
她揚起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屋頂飛簷,那裏正是傀儡皇帝的居所。
她歪著腦袋,笑看著他,“亞夫,你為什麼把他安在那裏?距離圓明園好近。他每天若是登樓,就能看到這一片像征著他家皇朝的腐朽敗落,多折磨人哪!”
他的表情變了變,沒有回答,反說起風了,該回了。
她不依,招來小廝,說看到幾處漂亮的花紋,要拓下拿回去給母親做設計。
他無奈,隻得幫忙拓印。
她看著他嫻熟的手法,又好奇地問起他當年是怎麼跟著紫櫻嬸嬸學的,還說自己初時不愛,被小叔好番折騰了幾回,才乖乖學會,但卻故意搞破壞,總之是讓長輩們各種頭疼的學藝史。
他揪了把她的小臉,說,“我也不愛這個。不過,母親每次看我做,就會很開心。”
聞言,輕悠瞳孔迅速收縮了幾下,立即別開眼深吸了幾口氣。
再回頭時,看著男人微微俯下的寬厚背影,她靠過去,從後麵環手抱住了男人的腰,將臉帖在那溫暖的背上,長長地逸出一聲歎息。
“亞夫,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所以,才會遭天遣?”
“胡說!難道渴望一家團圓就會遭天遣,這個天我們不要也罷!”
他身子明顯緊繃了一下,口氣又重又沉。
她可以想像,他此時的俊臉表情有多麼高傲自負,眼神也又凶又戾,不禁咯咯地笑出了聲,情不自禁地蹭了蹭。
“亞夫,有你,真好。”
他握住腰間的小手,輕輕撫摸,目光遠落,“寶寶,我會給你幸福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她輕輕應著,在心裏說,現在終於懂了,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隻有你能給我想要的一切,超過了家人,超過了所有。
有你,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天空又飄起細細的小雪,他抱她坐上了軟轎,打道回府。
轎簾放下時,她回握他的手說,“亞夫,我保證,我會好起來的。”
他撫撫她鬢角的須發,輕聲應下,眼神柔潤如水,仿佛暖春已到。
她帖進他心口,聲音低到幾無可聞地說,“亞夫,你也放下吧!”
看到這些殘敗,其實最受觸動並不是像我這樣的平凡女子,而是身為親王殿下萬人之上的你。
這樣的殘敗便預示著一個貧窮落後不思進取,更保守閉關目中無人的國家的可悲下場,你熱愛的祖國當年也差點淪為此景,所以你害怕,你不甘,你擔憂,你亦夜難成眠。
也正因為如此,你們更怕被吞吃掉,更怕囿於那撮爾小島,被大海封閉,所以你們一旦有了力量,就開始瘋狂地侵略掠奪別的國家。
戰爭的真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在那個皇帝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吧!
麵對著曾經的自己,你恨其不爭,又憐其不能,如此矛盾的心情啊,你就把皇帝安在了可以看到他不自強不自立的敗相之前。
在有些人眼裏,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可是在你眼裏,這是最好的激勵。
如果一個民族要真正站起來,那就必須勇於麵對曾經的失敗,對待自己的弱點和無能,就宛如對待自己最大的敵人,隻有夠了解,才能真正打敗他們。
男人輕輕笑出,將女子摟進懷裏。
“好,我們都放下。”
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流動著隻有生為夫妻的彼此,才能讀懂的醒世智慧,和脈脈柔情。
這晚,亞夫帶輕悠享受了皇帝暖閣中的溫泉池,一償多年未盡的如願。
輕悠再泡溫泉時,瞧著自己龐大的身軀,頗有些不滿意。
“哦,人家現在不用遊,都能浮起來了。”
亞夫低頭看看懷裏女人拱起的那一團肉,好笑地扯了扯唇角。
女人回頭捂著小臉,說,“老公,我是不是變醜了?”
他暗歎,這丫頭又在別扭什麼,隨口說,“沒醜,隻是胖了點兒。”
女人立馬不依了,“還說不醜,你明明就是嫌人家長胖了,變醜了。坐了半天,連點兒反應也沒有。哼!”
說著,她故意扭了扭腰,蹭了蹭屁股下的。
“輕悠!”
他低喝一聲,一把扣住她亂動的腰,眼中星火迅燃,掐過她的小臉,狠狠相對。
“你是不是想今晚吃不下飯?”
她懵懂,“怎麼會吃不下飯?人家最近食欲可好了。”
說著,她又壞壞地扭了下腰,終於感覺到了不同的變化,眉眼中都釀出一抹奸計得懲的狡黠。
他眼底的黯焰更為激烈,“小混球,這可是你自找的。”
“啊,你,你想幹嘛?醫生說現在不可以啦!”言不由衷,笑容可疑。
“醫生說的是你不可以,沒說我不可以。過來!”言出必行,笑容邪惡。
“啊啊,不要……”
“寶寶,等輪到你了再用力叫。”
男人捧起女人的小臉,慢慢站了起來。
女人扭捏尖叫,又不得不乖乖就範。
等到這一翻折騰完後,織田亞夫滿意地抱著大小肉球回了屋,隔日結束了陪妻假。訓話時,各大將領都能瞧出,親王殿下這個亞國新年假“休息”得相當不錯,雖然西藏一行的虧損還沒完全補回來,但整體氣色卻好了很多,果然是有妻兒萬事足啊!
……
當亞夫無法再抽身陪輕悠時,靜子帶著小木頭便進了宮。
她帶來了不少北平民間的特色玩藝兒,讓輕悠又大開了眼界,玩得不亦樂乎。
育嬰院裏的小火車也建好了,小木頭坐了一回,就愛上了這種會“呼呼”叫的機械,每天都吵著要坐上幾圈兒,才會乖乖吃飯睡覺洗蓬蓬。
這之後,輕悠的精神狀態又好了很多。
夜裏亞夫回來時,她還拉著亞夫要一起給小木頭洗澡,說是提前實習做爸爸,學習把屎把尿,換尿布,喂奶,抱娃娃等活計,夫妻兩吵吵鬧鬧間,也整出不少笑話,此事咱以後番外詳解。
不過幾日,楊家夫婦竟然到北平來探望輕悠,讓輕悠著實高興了一把。
許久不見的長輩,讓輕悠感到格外親切,楊夫人親手製了幾件極具地方特色的娃娃服,讓輕悠愛不釋手,也算彌補了之前親人失和的遺憾。
眾人都沒有再提起之前的不快,也不談時局,所有的話題都向著輕悠喜歡感興趣的方向走。
輕悠心情大好,帶著大家一起逛她最愛的櫻花園,氣色也一日比一日好。
這日做了產檢後,醫生都說輕悠情況非常良好,壯得像頭小牛。
對此眾人終於鬆了大口氣。
那時,織田亞夫心情舒爽地去找東堂雅矢,帶上了發小格外喜歡的法國紅葡萄酒,和剛出爐的烤火雞。
因為之前東堂雅矢提的主意,讓亞夫陪輕悠做喜歡的事,從分散女人的注意力,慢慢治療女人的心病。
如今成效顯著,怎麼不令他這個準爸爸高興,便想找人分享。
但當他踏進東堂雅矢的實驗基地時,又聽到一陣恐怖的人聲嘶嚎,不由便皺下了眉。
找到東堂雅矢時,就在一間全封閉的實驗室裏,幾個助手正幫著東堂雅矢壓著一個模樣恐怖似人非人的怪物,注射奇怪的液體。
事後,亞夫十分不讚同地對東堂雅矢說,“立即停止。”
東堂雅矢十分不滿,“亞夫,現在你家和萬事興了。就來剝奪別人唯一的樂趣,你這還算朋友嗎?我做這些,也都是為了帝國勝利。”
亞夫擰了下眉心,“雅矢,你能百分之百保證不會泄露出去?你控製得住局麵?”
東堂雅矢表示完全沒問題。
亞夫喝斥,“你還說沒問題,剛才我看到的是什麼。那個實驗者打死了你的一個助手,你還說沒問題。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竟然背著我在自己的士兵身上做實驗,你是不是瘋了?總之,立即停止。我會讓憲兵來清理這裏!”
東堂雅矢見狀,立馬討饒,說會結束,要親自銷毀。
織田亞夫並不相信好友,可是這畢竟是從小長大宛如親人的兄弟,最終還是寬限了兩日。
但當他一走,東堂雅矢就給華南總司令部發了封電報。
榮澤英傑收到了一封急電,電文稱:寶貝已長大,計劃可以開始了。
這頭,醫生宣布輕悠的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輕悠便有些蠢蠢欲動了。
楊阿姨跟母親商量做百家衣,輕悠瞧著去給林少穆打電話的靜子一直沒回來,也起了意想去給亞夫打電話,商量出宮逛大街的事兒。
事實上,打從她脫險入紫禁城,一直養身子,就沒出過城一步。
她意外偷聽到守衛們談起北平城裏,每年過元宵節的熱鬧勁兒,好奇心又來了。
她將小木頭交給婢女,便稱出去方便,就溜到了側廳書房處,聽到了靜子還在跟林少穆你儂我儂,半晌舍不得放電話。
當然,這裏麵多數是林少穆在雞婆老婆孩子,靜子隻偶時應上兩句。
看那麵頰緋紅的模樣,讓輕悠也心裏癢癢了起來,想要去探探自家老公的班了。
在靜子掛電話前,一段對話引起了輕悠的注意。
“元宵節不用回來?為什麼?我聽說最近北平城治安比江陵城都好,怎麼會……少穆,你不要騙我,你說你換了差使,幫人送郵件,是不是那裏的東晁人欺負你?可是我……好吧,我會跟輕悠說,元宵節就在宮裏陪她。那你也要注意身體,要是生病了,會傳染給小木頭的,別騙我……嗯,我知道,我才不會亂說話,拜拜。”
看到靜子掛了電話後有些凝重的表情,輕悠沒有立即進屋,原路返回了屋。
到晚上,織田亞夫回來時,輕悠窩在男人懷裏,一直睡不著。
亞夫放下手中的文件,撚弱了燈絲,攬著她躺下了,將大肚子靠在自己懷裏,減輕了她的負擔,便說睡覺。
輕悠眼睛還睜得亮幽幽地,亞夫感覺到女人有心事,但半天不說,不得不先開了口。
“輕悠,我讓雅矢幫我們找了兩個有經驗的男性婦產科醫生,你可以接受麼?”
輕悠一愣,“男的?”
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亞夫不由有些緊張,解釋說這男婦產科醫生都是美國著名醫科大學培養的高材生,臨床經驗也有兩年多,屬於新興職業,雖然外人還帶著有色眼光,不過這兩位醫師已經成功接生數百寶寶,經驗十分豐富,保證絕對專業。
輕悠別扭地扭扭身子,過了許久才說,“人家,不好意思啦!如果是你,倒沒關係。”
亞夫臉色變了變,心想,難道自己必須研究一下如何接生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就被男人狠狠甩進了垃圾筒裏。
不過經此一問,輕悠倒沒先那麼緊張,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亞夫,現在,外麵,情況,是不是,不太好呢?”
亞夫心下一緊,卻慢聲問,“你聽誰說的?”
輕悠又膩了下,“今天不小心聽靜子打電話,好像她老公,當郵差,被人欺負了?”
亞夫擰眉,暗罵了句活該!
卻還是說,“最近過節,難免有些雞鳴狗盜的,沒什麼奇怪。”
她仰起頭,眼裏有了絲期待,“那,那個,元宵節,你有沒空,我想,待宮裏都幾個月了,可不可以,出去走走?就坐車裏,看看外麵,也行?”
他瞧著胸口一直畫圈兒的小手指,心裏又歎又無奈,捉進了掌心。
“真想出去?你不怕看到……”
“你陪我,如果出現,你把我眼睛蒙上?行不?”
他被她的憨傻樣兒給逗笑,心裏卻滑過一抹苦澀,“好吧!這也算檢驗一下,你的抵抗能力有沒有恢複。”
“哦,那個怪醫生說的?”輕悠知道亞夫為了自己的心病,操碎了心,也連續折騰了東堂雅矢好多回。
“雅矢要聽你這樣叫他,會生氣的。”
“放心,我不會傻得在他麵前說他是怪醫生。”
“那就好。”
“我頂多罵他變態醫生。”
“……”
……
不久之後,北平城便頒布了一條“人人平等、一視同仁”的法令,使得北平的這個春天,仿佛來得格外早,曾經那些戰戰兢兢於親王殿下再次入主紫禁城的流言和評論,不知不覺都轉了性兒。
不少從華南來做生意的商人們,到了北平城後,都大為驚歎。
稱,現在北平的一片祥和,和華南的水深火熱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有不少見識廣,南奔北走的大商人,紛紛大讚光德親王治下有方,說在港城被占領時,基本沒有發生大型流血衝突,滬城被占領時,國民政府的警備司令部屢屢難才造成了較大的死亡,而北平如今也氣象大變。
那時,一個茶樓的東晁商人便會津津樂道於光德親王,將東晁本國也治理得井井有條,使得長崎島成為東亞的阿姆斯特丹,即荷蘭首都的完美翻版。那裏的豪斯登堡,就是鮮花森林,美不盛收。
諸如此類的傳言,初時批評者仍占多數。但是隨著之後小小寶的出生,慢慢成為了一大主流。
得輕悠之福,林少穆的郵差工作立即變得順風順水,再無人敢欺辱。
甚至在元宵節這天,林少穆提前下了工,還得到了郵局大老板送的糯米圓子做過節禮物。
他樂嗬嗬地給靜子打電話,報告好消息,並且還想把自己得到的糯米團子送進宮裏,讓妻兒都償償自己的勞動果實。
不想靜子卻說,要帶小木頭回來,一家三口一起過元宵節,可把他樂壞了。
不過下一句,就聽說軒轅輕悠和織田亞夫也要一起來逛廟會,看燈展,過一個傳統的北平式元宵節。
他就鬱悶了。
可不管怎樣,他還是立即跑回了家,悉心打扮了一番。
剔掉胡子,免得親小木頭紮疼了小家夥,他得利用這僅有的時間,好好跟兒子培養感情。當然,這也是他曲線拯救自己婚姻的暗招兒。
話說未來要是兒子站在他這邊,就能幫他做靜子間的小紅人兒了。
換上一身新襖子。
為啥不恢複少爺真身,西裝領帶,香水隨身了?
還不是怕美麗凍死人,要了風度沒溫度若整感冒了,靜子就不會讓他碰一下兒子了。
以防萬一,他決定走平實溫情派路線,聳點兒還能惹靜子心疼關心,一舉數得啊!
於是,一切收拾妥當,林少穆一身嶄新、精神抖擻地出門了,那糯米團子被他花了幾文錢打了個極漂亮的花包裝,想著待會兒兒子見了一定喜歡,一家三口,一邊吃團子一邊看皮影戲,真是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