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狠狠看了他一眼。

指揮使硬憋住笑,立刻板起臉來,目光卻忍不住在數圍脖毛的謝晏和攝政王之間來回逡巡。

謝晏麼……倒是傳聞裏那樣,樣貌雋秀風流,還真挺好看的。

見攝政王若有所思地看著虎口上那條抓痕,眸色顯見地深了下去,約莫是不高興了,他一時又為謝晏感到可惜。

——謝晏生得確實好,手尤其漂亮,一會兒若是砍下來了,也得砍齊整一點。

他正這麼想著,就聽裴鈞吩咐道:“準備開宴。”

“是!”紀疏閑深諳攝政王脾性,“鏘”一聲推開了雁翎刀,寒光微閃,他忽然反應過來,“……啊?”

開宴?不是剁那位謝小侯爺的手?

裴鈞似笑非笑:“指揮使這刀舞得不錯,是還不餓,想為孤分憂,到外麵去守門?還是說,指揮使有別的想法?”

外麵天寒地凍的,紀疏閑忙低頭,偷偷把雁翎刀推到背後去:“……臣沒有,臣很餓。臣餓的手抖,連刀也沒拿穩。”

“既然如此餓,等會兒賜你一碟饅頭,吃不完便不用回去了。”

紀疏閑又苦難言:“……謝殿下賞賜。”

裴鈞將手掌收回袖中,也沒看紀疏閑那張頗為尷尬的臉,已闊步向上走去,攝政王的蟒袍大緞在他靴後獵獵生風,其上九蟒飛騰,下擺的海潮紋有如波濤翻滾。

“……皇、皇兄!”

還不足六歲的小皇帝被甩下了,焦急地喚他,像個短腿的瓷娃娃。

裴鈞心不在焉地踏上了禦座的台階,被紀疏閑清咳了一聲提醒,才似突然想起還有個皇帝,又折身下去,一伸手,把幼帝撈了起來。小孩嚇一跳,摟著他脖子生怕摔下去。

眾臣也看的一陣心驚,攝政王當著外人對皇帝都如此不尊重,連表麵上的功夫都不肯做,還不知道在深宮之內是如何磋磨幼帝呢!

裴鈞把小皇帝抱上禦座,擱在大椅上,回身時諸官躬身又拜,齊賀聖安。

隻有一人,悶著腦袋在那啃瓜。

裴鈞的視線又不可避免地落在瓜上。

那瓜是鄯善進貢來的小蜜瓜,皮薄肉細,甜爽綿軟,往日連皇親貴族想吃上一口還都得千恩萬謝地討賞,今兒擺到桌上是彰顯皇室大氣的。等開了宴,會有人切瓜伺候。

他倒好,一個人抱著半隻瓜生啃,連瓜瓤都吞了下去,這吃相簡直就是……一隻貪吃的狐狸。

那麼結實的瓜,他怎麼劈開的?

還是剛才桌案掀翻的時候給摔裂的?這也太不講究了,掉地上的摔爛的東西,他又撿起來吃。

髒不髒?

而且腮邊蹭上了一粒瓜子,黏得結結實實,裴鈞也覺得極為礙眼。

眾官拜得腰都酸了,也不見裴鈞發話落座,小皇帝怯怯地瞄了他一眼,也不知所措。眾人隻好求助似的扭頭去看脾氣溫和的指揮使紀疏閑,望他能提醒一下。

紀疏閑順著裴鈞直勾勾劍鋒似的視線,自然也看見了啃瓜的謝晏:“……”

紀疏閑心情複雜,深吸一口氣:“陛下聖安!”

聲若洪鍾,裴鈞一下被叫回了神,不滿的視線剮了紀疏閑一下,紀疏閑垂下眼睛隻當沒看見。再回過頭時,謝晏已經被阿言按了下腦袋,裝模作樣地拜了一拜。

啃瓜的狐狸一老實,樂子沒了,裴鈞興趣索然,朝小皇帝揚揚下巴。

小皇帝趕緊糯生生地道:“眾、眾卿落座吧……今日元宵佳節,眾卿都是與朕極為親近的,朕,朕……”

來之前,這都是背好的,這會兒被這麼多人盯著,加上攝政王臉色嚴肅,他更加緊張,朕了幾次朕不出來了。

膝蓋上的龍袍擺子都被他捏皺了,小皇帝心裏著急,卻愣是憋不出一個字,隻好幹巴巴道:“朕與大家一起過節!”

“……”白瞎教他背那麼多遍。

裴鈞睨了一眼惶惶恐恐的小皇帝,不知怎的,又突然想到剛才那個啃瓜的玩意兒,當年謝晏進京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麼丁點大。

都說南鄴人好讀書而恥粗俗,說好聽是文靜老實,說難聽點是木訥膽小,眾皇子一致認為,這位南鄴長孫肯定也是個小古板,這會兒肯定都嚇哭了。

可還沒進殿,就聽見裏麵陣陣歡聲笑語。

先帝不算什麼慈父,麵對兒女臣子都是一樣的冷肅,卻被他逗得頻頻生笑。

相互行過禮,眾人忍不住抬頭去看,見是一個比皇後宮裏養的雪兔還漂亮的小童,甜甜笑著:“我叫謝晏,海清河晏的晏,小字平安。”

當時一眾皇子就是瞎了眼,才覺得他可愛溫順。

隻有裴鈞見過私下裏的謝晏,他本性乖張,和“溫順”兩個字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裴鈞揉起眉心,懶得再難為小皇帝,隨便揮了揮手:“開宴。”

裴鈞都發話了,眾人長出一口氣,稀稀疏疏地各自坐下,殿內頃刻間婢子太監們魚貫而入,奉菜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