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終於熱鬧起來。
元宵大宴向來豐盛,熱菜和冷菜就各二十品,還有其他湯頭小菜、糕餅麵食,更不說席間還要演舞奏歌,相互敬酒奉承,群臣恭賀獻禮,天子回賞,這樣一頓飯吃下來,少說也要兩個時辰。
滿堂的達官貴族,又是禦前,一個個的都吃得極為拘謹,還得謹防著攝政王突然問話,又或者鄰座的過來敬酒,到時嘴裏塞滿菜就十分不雅觀,因此一根肉絲都恨不得撕成八瓣再往嘴裏擱。
本來這種宮宴,大家都是衝著應酬聯絡來的,誰還當真吃飯啊?
謝晏才不管那些,上一道菜,他眼神就亮一下。
之前十分滿意的瓜也被他喜新厭舊,丟到一邊去了。
因為謝晏不吃蔥薑蒜,阿言就一點一點地給他挑出來。謝晏等不及,湊上去聞一聞,又拿手指沾一點醬汁嚐嚐味道。
每次阿言辛辛苦苦挑完,往他麵前一擱,三兩下就會被他吃淨,然後坐著翹首期待下一道菜。
倒也老實。
以前先帝還在時,謝晏也沒少參加宮宴,他對誰都能有說有笑,那麼多世家子弟他竟都認得誰是誰,又和哪個外家有姻親關係,被灌了一肚子酒舌頭都大了也能做到說話滴水不漏,進退有度。
先帝和皇後分外喜歡他這點,每逢宮宴,總喜歡叫他陪著。
畢竟漂亮懂事又嘴甜的孩子,誰不喜歡。
但比起那時候的謝晏,阿言更喜歡現在的謝晏,他不用再一連維持幾個時辰的笑容,也不用再斟酌言語間的漏洞,隻管大口吃飯就行。
阿言本來還挺憂慮,見他吃的這樣開心,一時也不糾結歲祿那檔子事了,反正都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要不回來就要不回來吧,實在不行,府上園子裏那麼多花圃林子,開春的時候都給鋤了,種上好養活的菜,再養點雞崽鴨苗。
也不能真就把他們主仆幾個給餓死了。
接著又上了道雞,又小又嫩的子雞,不知是怎麼做的,顏色瞧著寡淡樸素,但聞著卻香氣四溢,隱隱約約夾雜著鬆茸的味道,且戳一下就能流出濃厚的汁水來,身上的肉拿筷尖稍微一劃,就脫骨而下。
謝晏眼裏的高興都快溢出來了。
可惜太小了,宮宴禦菜就是瞧著花樣多,其實每一道都少而精致。
謝晏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整隻子雞,還意猶未盡的舔舔手指。
裴鈞看著自己案前同樣的一道雞,夾了一點胸脯肉,隻覺得油膩,在禦宴上根本算不得什麼好菜。以前謝晏風光時,吃珠喝玉,這種油雞,他連看都看不上一眼。
裴鈞擰眉道:“有這麼好吃?”
紀指揮使端著一碟大饅頭,苦哈哈的:“回殿下,還行,就是有點噎……”
“誰問你了?接著吃。”
紀疏閑:“……”
裴鈞摩挲著酒杯,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子裏閃過促狹:“去,再給平安候上十道鬆茸雞。”
紀疏閑抬起頭,神色冷酷:“十隻雞,其中一道下個毒,讓平安候選一個?”
裴鈞給氣笑了:“……指揮使吃飽了嗎,孤看城門樓子上缺個站崗的,既然指揮使如此有主意,不如到那兒去發光發熱。”
“……不不,臣覺得,臣還能再吃點。”
紀疏閑又一次揣摩錯了旨意,捧著一碟新賞的饅頭下去安排了。
沒多會,一模一樣的十碟子鬆茸雞擺上了謝晏的桌案。端菜來的是雁翎衛,銀甲冷麵,高大威武,那子雞在他們手上,顯得愈加瘦弱嬌小。
阿言此時正給謝晏剝蝦,見了這架勢,心裏一陣驚恐。
不止阿言,周遭的其他賓客也神色微異,所有人的想法與紀指揮使不謀而合:雞裏定然有毒!
眾人盯著雁翎衛,察言觀色,雁翎衛也沒得其他吩咐,不敢與阿言對視,放下雞沉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匆匆退下了。
謝晏低頭聞了聞,咬了一口。
阿言大驚:“公子,不能吃!”
“唔?”謝晏叼著一隻小雞腿,脆骨在齒間清脆作響,吃的嘴唇晶瑩油亮,真是隻貪嘴的狐狸。
阿言見他無事,咬咬牙,想著死我也不能死公子,把十隻雞各撕了一點一起塞進嘴裏,囫圇咽下,等了一會兒、又一會兒,沒有毒發暴斃,也沒有口吐白沫。
他一時更加困惑,雞裏沒毒,那毒下哪了?
難道攝政王是覺得腸穿肚爛砍頭剁手都不足泄憤,想要活活撐死他家公子嗎?
“……”這話說出來恐怕能笑死攝政王本人。
十隻雞,謝晏再是嘴饞,也不可能吃得完,吃到第三隻時已經是眼飽肚圓,阿言再給他剔,他搖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吃了。
後麵十幾道好菜,一道比一道香,他隻能眼看著,撐得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又上了一道蟹味清羹,鮮美異常,謝晏看著看著,抽了下鼻子,眼尾一紅,掉下一串淚珠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