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好呀!你們都來!”謝晏眼前一亮,招招手喚兩個都進來,催促著,“快點快點!”
老司儀五十有八,又是和謝晏相互辱罵多年的,自然不會一大把年紀了還被他的皮相所惑,此時清咳兩聲,義正言辭地跟兩個徒兒傳授自己對付平安侯的心得:“首要一條,便是萬勿被他的皮囊所……”
身後兩個小官卻已經紮上翅膀,興高采烈地飛進門去了。
“欺騙。”老司儀眉梢一抽搐,艱難地把嘴邊的話說完。
老司儀走進去時,三人正並排在籠子前,研究蹲在橫欄上的兩隻鳥兒。一隻垂著頭蔫蔫兒的,另一隻則急的上躥下跳,不住地拔自己後背上的羽毛。
籠子底都已經落了好幾根彩羽了。
三個年輕人圍在一處嘰嘰喳喳,這個說是因為太胖了,那個說是穀糧不好吃。爭論了好一會也沒得出結果。
兩個小門生嘴上說著進來看鳥,眼神卻直往謝晏身上瞥,膽子大的更是把目光都膩在他臉上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單純是被美色迷了眼,隻想進來親近親近平安侯。
阿言十分不悅地往中間擠了擠,隔開他們。
元宵宴上攝政王賞了平安候一對相思鳥的事,苗老司儀自然也聽說了,本也沒當是什麼好東西,鴛鴦麼,城外的野鴨湖上一窩一窩的。
他家中倒當真養了十幾隻珍鳥異禽,畢竟攝政王冷落禮儀司,他平日深居簡出無事可做,最大的愛好就是校校古書、養養花鳥。
可進了門抬眼一瞧,老司儀的渾濁老目當即一亮,這鳥豈是尋常相思鴛鴦鳥!一眼便知它們珍貴無比,他喜愛之情油然而生,不由走近了仔細觀賞了一番。
“哎呀,你們懂不懂鳥?!”繞著籠子轉了幾圈,苗老屢次伸手想摸一摸,沒舍得,脫口便責備他們,“真是暴殄天物!雌鳥懷蛋,需避風溫暖之處孕育,怎可繼續臨風懸掛!”
“快快快,還不趕緊拿下來!”
謝晏抱著取下的鳥籠,希冀地望著老司儀。
苗老指揮著他們尋來了幾塊木板,叫來了懂木匠活的聾仆,給鳥兒畫了一份暖箱的圖紙。
聾二哥手藝不錯,稍稍研究了那圖紙一會,便扛起木板出去了,三下五除二打好了一隻長箱子,按照圖紙上說的,隔作了內外兩間,中間隔板上掏了圓洞供雌鳥出入,外壁上打了透氣的小孔。
為了保暖,箱子底下先墊了一層烘得溫乎乎的玉米皮和棉包,再鋪上柔-軟的幹草和木屑。外間放了幹淨的食水和幾塊雞蛋殼。箱蓋上還打了可供觀察孵育情況的窗口,蒙上半透的薄紗。
都收拾好了,苗老小心翼翼地把鳥兒從籠子裏捧出來。
這鳥兒柔軟可愛得緊,他輕輕地撫了兩下羽毛,實在是愛不釋手。小鳥怕生,他也不敢多摸,不舍地放進了暖箱裏。
鳥兒一落地,雌鳥便蹦躂進了內間,窩在草絮上,將小腦袋靠在自己的羽毛裏眯上了眼睛。雄鳥拱了拱窩邊的幹草,都軟軟地圍在雌鳥身邊,這才跳到了外間,自己先吃了幾粒穀子,而後啄了幾粒叼在喙間,搖搖晃晃地走回窩裏,送到雌鳥嘴邊。
一直不肯吃飯的雌鳥小眯了片刻,這才恢複了一點精神,兩鳥尖喙交錯了一會,雌鳥便將那幾粒穀子吞下去了。
雄鳥又繼續跳出去啄食帶回來。
苗老司儀收拾了鳥窩,見謝晏一直目光炯炯地盯著看,便解釋道:“許多品種的禽鳥在孕育和孵化時,懶動多眠,大半時間都是守在窩中,另一半會去尋找可口的食物,投喂給雌鳥。好叫雌鳥專心致誌地撫育後代。”
謝晏好奇地問:“有了蛋就可以不出門了,能一直睡覺,還有人喂好吃的嗎?”
老司儀撞進他灼灼目光裏,總覺得哪裏有些怪異,又說不上來,隻好點點頭:“……算是吧。”他放下卷起來的袖子,“好了,平安侯,該學禮儀了。”
兩隻鳥吃飽了,雄鳥殷勤地幫雌鳥理了理羽毛,然後依偎在一起睡覺。
謝晏若有所思。
……
元宵節之後,朝政就該恢複了,
下了朝,一青年身著玄色蟒袍,佩玉冠,大步流星地走在宮牆內,左手揪著小皇帝的領子,要壓他去學馬術騎射。右手解著身上的蟒袍大扣,鬆了鬆領口,突然問道:“元宵已過去許多時日,那些入京賀春的皇親都該離京了罷?”
“回殿下,走得差不多了。康王哭嚷著舍不得殿下,說要給您磕幾個頭再走。”
康王原是他二皇兄的封號,當年奪嫡之爭,二皇子也摻和了,可惜他愚鈍不堪,宮變前夜就被老大給控製住了,一刀抹了脖子。如今的小康王,是他兒子。
那少年裴鈞見過,畏首畏尾,路遇三品都弓著腰連連高呼大人,見著裴鈞更是大氣不敢喘一聲,每年入京謁見,就屬他磕頭磕的最虔誠。裴鈞看他那軟弱模樣就煩,連著一家子扔到文州封地去了。
裴鈞嘲笑,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紀疏閑:“孤這個侄兒可真孝順,他既然這麼喜歡磕頭,就賞他這個機會,明兒個叫他到朝會上來磕,多磕幾個。”
“……康王定又要痛哭流涕,跪謝殿下了。”紀疏閑已經見怪不怪,繼續道,“魏王也沒走,府上美人不斷,需要去敲打敲打麼?”
六皇子裴瑛,如今的魏王,用裴鈞的話說,是“腦仁不足二兩”,隻懂風月,幹不了什麼大事。皇位對他來說,還不如春風閣上新來的番邦美人有吸引力。
裴鈞之所以能容他,也正是因為他沒腦子。
裴鈞納悶道:“敲打他作甚麼,給他敲打醒了又要到處給孤找麻煩。讓他自己玩去!”
太監寧喜抱著一摞奏折,低著頭寸步不離,也不敢言語。
小皇帝更是欲哭無淚。
攝政王的馬是從北境關外來的寶馬,墨黑油亮,條順盤靚,正是當年隨著大軍殺進殺出、浴血奮戰的那匹。那馬體形健碩,四肢孔武有力,打著金馬掌,長嘯間鬢毛抖擻,跟它主人一樣的氣勢攝人。
名字也張狂,叫“功臣”。
如今邊疆無恙,攝政王也無需再出征,功臣便也閑了下來,在皇家校場日日嬌養著。偶爾裴鈞興致來了,便過去騎上跑它幾圈。寶馬認主,旁人去摸少不得要被踹去半條命,紀指揮使勤勤懇懇幫著養了兩三年,也就能被它賞臉牽上一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