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眉峰稍展,頭痛也減輕了許多。
他素來體熱,一截手腕被他捏得溫熱了、柔-軟了,玩膩了才放下。他大發慈悲地拿袖子給謝晏擦汗,就嗅到謝晏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比常用的安神香還清冽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裏泡過藥浴,頭發上都是苦香苦香的。
裴鈞一低頭就能聞見,他肆無忌憚地獨享了一會,一直躁亂的心神也莫名漸漸安寧了下來。
他閉著眼,腦子裏一會是謝晏的哭聲,一會是謝晏的夢囈,還有謝晏在他耳邊吹氣……無數個巴掌大的謝晏嘰嘰喳喳地圍著他亂轉。他四肢百骸灌了鉛似的,累得睜不開眼。
“謝晏……”
沒多會兒,眼皮發沉,掉進了一片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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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鈞做了個夢。
夢裏他一窮二白,隻是個靠給人殺雞宰羊為生的屠戶,因為造的殺孽重,街坊四鄰都不怎麼喜歡和他往來。一睜開眼,他手裏就提著屠刀,正在殺雞,他體弱多病的小青梅,叫燕燕,正坐在一旁苦著小臉喝藥。
燕燕爹娘被土匪截道所殺,剩下小青梅一個,身體不好,被寄養在裴鈞家裏。
燕燕咳起來,柔弱地道:“裴哥哥,我喝藥就夠了。我沒有想喝雞湯,你真的不用為我殺雞。”
“……”裴鈞望著那張咳得容色鮮豔的臉,心尖一顫,提刀將雞抹了脖子,“雞算什麼,燕燕既然想吃,都殺了給燕燕補身子!”
燕燕低低笑了,轉身要出門,突然哎喲一聲。
裴鈞立刻丟下屠刀,過去捧住了燕燕的手:“怎麼了?”
燕燕卷起袖子,露出了一小截盈盈一握的手腕,上頭套著隻生了裂紋的木鐲。
他小聲抽泣了一下:“沒事的裴哥哥,我隻是心疼我的木鐲子,並沒有想要隔壁王少爺家裏那樣好看的金鐲子……”
裴鈞被小青梅的淚花迷了眼,揉著燕燕撞紅的手腕:“買!砸鍋賣鐵給燕燕買金的!”
“裴哥哥……”燕燕眼波含情,柔心綽態,輕輕地靠過來在他耳旁啄了一下,還勾住了他的手指。
唇畔好軟。
身上好香。
……
寧喜領著太醫進來時,嚇了一跳。
隻見攝政王躬屈在床榻外側,長腿委屈巴巴地擠著,都無處擱,懷裏抱著裹得似個蛹的平安侯,正臉貼著臉、發絲纏著發絲,睡得香甜。
寧喜有些吃驚,從前攝政王犯頭疼病,少不得要折騰好幾個時辰,安神香燒得都直冒青煙,屋子裏煙熏火燎的,他才能勉強闔眼休息一會。
這回竟然沒鬧……就這樣睡了?
正湊近了納罕地瞧著兩人勾在一起的手,忽地聽攝政王摟著平安侯連連呢喃:“燕燕,燕燕……”
寧喜愕然,燕燕又是誰。
豎著耳朵還要再細聽,突然迎麵對上了一雙冷淡陰厲的眸子。
他告罪一聲,忙退到後麵跪下:“殿下。”
裴鈞睜開眼,茫然了一會才重新凝聚視線,見寧喜一臉探究,他垂頭掃了一眼,看見和夢裏的小青梅一模一樣的漂亮柔弱的臉蛋,腦子裏瞬間閃過燕燕溫柔小意地哄騙他殺雞買鐲子,最後把家裏揮霍一空的畫麵。
小青梅不僅喜歡金子銀子,還喜歡喝參湯,百年老參當水喝。
裴鈞一不給他買,他就哭,哭得人心憐肝顫。
……最後家裏欠了債,還不上,小青梅抱著裴鈞給他買的那些釵裙頭花珍珠人參,還不舍得抵給債主,坐在地上嗚嗚地哭。
裴鈞在夢裏給人打了一輩子長工,還燕燕的債。
他臉色低沉,夢裏辛苦幹活的疲累感還未散開,夢境和現實胡亂交織,他抽-出自己的手,恍惚道:“……孤隻是給他蓋件衣裳,他就不知道羞臊,湊上來勾孤的手指頭。”
寧喜看了眼沉睡著的謝晏,一臉困惑。
“還無理取鬧,哭哭啼啼地問孤要金鐲子,要釵子,要金絲雀羽裙。”
寧喜一頭霧水,這都什麼和什麼。
哪來的金鐲子和釵裙的事兒?平安侯問攝政王要鐲子了?
“孤……”他沒理會寧喜的困惑,頓了好一會,“孤頭痛無力,掙脫不開。”
半晌也沒聽懂一個字,看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怕是睡糊塗了罷。
寧喜艱難地把這事糊弄了過去:“……是,這是大病,怎能恃寵而驕,朝殿下要鐲子呢?還是叫太醫看看罷。”
“確應如此。”裴鈞讚同的點點頭,兩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此事,“太醫。”
候在門外的年輕太醫連忙進來磕了個頭:“殿下。”
裴鈞讓開了點位置:“給平安侯瞧瞧。”
今日太醫院的陳院正不當值,來的是陳長坤的關門弟子,林太醫。
來之前,林太醫特意打聽了是什麼情況,但傳話的雁翎衛並未進抱樸居,隻囫圇知道病的很重,到了要老參吊命的地步,嚇得林太醫連滾帶爬地衝進了攝政王府。
結果上前請了脈,林太醫一陣不解,又仔細查了查,這才回身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