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燈火通明,有宮人不停進出奔走,眾高僧盤腿坐於殿前齊誦功德經,祈願儲君渡過劫難,身體安泰。
仲秋夜涼,有一股涔涔寒氣從地磚的縫隙泛起,謝毓麵色沉沉藏於夜色,身後是暗中將大殿圍了三圈的金吾衛。
皇上的意思是今晚有膽敢冒進東宮者,殺無赦。
太子撐到此時已是強弩之末,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有氣無力地問道身邊的侍從:“誰在外麵?”
侍從輕聲應道:“稟殿下,是皇上請來的寶華寺的師父,正為殿下誦經祈福。”
太子慘白的臉上帶了一絲落寞嘲諷的笑,他極艱難地問道:“父皇可有來過?”
“回殿下,今夜中秋家宴,皇上和太後娘娘俱在昇平署,不曾來過東宮,但是謝統領在外麵,您看奴才可要為殿下通傳?”侍從不敢大聲說話,生怕下一秒脆弱的太子就會在他麵前碎掉。
“孤想見母後。”他因為說了太多的話,胸猶如被撕裂開般疼痛,但他仍堅持地對侍從吩咐道:“去給毓叔叔說,孤怕是要不行了。”
“奴才這就去。”侍從看著眼前瘦的不成人樣的太子,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又強壓住喉間的澀意答道。
謝毓在殿外,心裏也一直跟著僧人默念著功德經。太子是他看著長大的,勤勉克製,慈仁愛人。
每逢遇見太子,太子都親和有禮地向他道一聲毓叔叔安,他對太子亦有萬般關切和不舍。
崔若瑾升位後,與崔家的書信來往被謝毓所截獲。看過內容後他才驚覺原來崔若瑾知悉太子病情,並有讓崔家網羅門生,資助恩科之意。
這分明是想等太子死後,將太子一黨的人員進行換血之意。
為保平衡,他當即切斷了崔若瑾與崔家所有的聯絡方式,並排查了東宮崔若瑾所有的眼線。
他不想太子受到傷害,但他也不能將崔若瑾的滿盤心思告知皇上。
但願,太子可以安然無恙,阿彌陀佛。
他深呼了一口氣,卻見太子的侍從焦急地跑到他麵前,哭著將太子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謝毓心中一凜,立即點燃放飛了早已備好的孔明燈,又勸太醫無論用什麼方法,務必要讓太子可以等到皇上和皇後。
太子僅憑參湯吊著一口氣。
宴席上,和鄭清婉一樣不經意間頻頻看向謝毓座位的,還有坐在上首的謝珣。
初時,謝珣尚還有心情欣賞歌舞,隨著時間的推移,謝毓遲遲不現身,謝珣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直到他看見那一盞孔明燈。
他不假思索起身離席,留了太後和崔若瑾來主持後半段宴席。
他飛也似的奔向東宮,到了太子的床榻邊。
“昀兒。”他看著瘦若削骨的太子,顫抖著握住他的手,喚著他的乳名,“朕來晚了。”
太子虛弱一笑:“能見到父皇是昀兒的福氣,隻是可惜,昀兒以後再也見不到父皇了。是昀兒不爭氣,不能繼續在父皇膝下盡孝。”
許是參湯起了效果,太子的麵色逐漸紅潤了起來,他一口氣說了好多話。
謝珣聽著酸澀無比,他一味地把太子交由皇後教養,忽視了太子的成長,竟不知太子才十一歲就有那麼多遺憾無法彌補。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昀兒很羨慕六皇弟能得到父皇的疼愛還有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昀兒想再見見母後行嗎?”他拖著病體兜兜轉轉說了許多,終還是吐露出了心聲:“昀兒知道母後犯了天大的錯,可昀兒好久沒見到母後了。昀兒最後隻是想在父皇和母後的陪伴下走,可以嗎?”
他近乎哀求地看向謝珣。
“去把皇後從鳳儀宮帶過來。”謝珣痛苦地閉上眼睛,對太子說:“再等等,父皇什麼都可以答應你,隻要你還在。”
太子冽然一笑:“若是兒臣不在了,剩下的皇弟中,昀兒最喜歡六皇弟,六皇弟聰穎早慧,乃皇貴妃娘娘所出,教養甚佳,想來能堪當儲君之位。”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身後事。
謝珣的腦海中不斷閃過太子小時候的模樣。那時他隻有太子一個孩子,他尤為珍視,即便太後說抱孫不抱子,他都還是每天雷打不動地去鳳儀宮抱著太子逗他玩。
昀,日光也,他取此名,是想太子成為盛世驕陽,留名青史,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父皇對不住你。”
太子不似其他孩子般愛撒嬌求寵,謝珣有了幼子後就失了對太子捧在手心裏的照顧,到了眼下情形,他悔恨如海,也隻能一遍遍地向太子說著對不起,再也沒有辦法彌補了。
許是謝毓提前準備過的緣故,皇後來得很快,她鬢邊華發叢生,皺紋四起,瞧著蒼老許多。
她剛一見太子,便涕泗橫流,嚎啕大哭道:“昀兒,不要走,母後錯了,母後再也不逼你學詩文禮義,母後隻求你健康平安地長大,母後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