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謨大師手捧古籍善本,一進來就環顧四周,不苟言笑。書齋眾人皆起身,雙手高高舉起,行長揖禮。他身後跟著書童固名,更是提了一袋子書冊。
禮畢。
休謨大師一邊漫不經心地望向後排穆小晚,一邊整理散落的書冊。
“穆小晚,你可還自在?”大師特殊地一問,眾人都望向小晚。
“回休謨大師,小晚自在。”小晚起身答。
“那自在,方才不見你言語?說說。”
小晚沉默,休謨大師繼續問:“你師父走時,可對你說什麼了?”
“師父說,喜見我是我,希望我自在隨性。”
不知何故,小晚重複完師父的話,鼻子微酸,明明師父剛說完沒多久,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說的,久到師父說的時候,還沒如此難過,短短的時間,發生了什麼,小晚竟後知後覺地感動、委屈。
不過,這樣瞬間的情緒,她竭力掩飾住了,這裏人有幾個是值得透露的呢?這些細膩入微的情緒,不加掩飾地交給惡緣,就像是綿綿細雨飄灑在血腥味、吵雜聲、嗬斥聲回蕩的屠宰場。
“那從今天踏進這小乘書齋開始,你可還是你?”休謨大師出人意料地這麼問。
“不是。”小晚也出人意料地坦率。
“方才,你的同窗們都說了什麼?問你會不會琴棋書畫,你又是怎麼作答的?”
“我沒說、也沒答。”
“那你現在想回答嗎?”
“想。”
大師露出笑容,“我知你想,但說無妨。”
小晚猶豫了片刻,想著,要是真的完全照著自己的來,恐怕難堪。就算為了大師和師父,她也不想這麼做。當然,起碼可以拿出從容態度,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於是,她從容說道:
“小晚不才,方才有兩點疑惑,說出來還請師長、學長們指教一二。為何講‘女子不愛琴棋高雅之事’,‘卻愛掌握生殺大權’對立起來?殊不知它們是一回事。早有賢者說過,釣水,逸事也,尚持生殺之柄;弈棋,清戲也,且動戰爭之心。釣魚,雖然悠閑,但操縱的卻是魚兒們的生殺大權;下棋,雖然高雅,但身處棋局的人,早就動了爭強好勝、吞並敵手的念頭。不存在‘愛琴棋書畫之高雅,就不愛掌握生殺大權’這樣的論斷,也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判斷?再有,一個人配不配‘踏進喚日閣的門檻’,一種方法是,他踏進門檻之前進行判斷;還有一種,從結果來判斷。何為門檻?能力夠了就是門,能力不夠才是檻。如果已經進了這小乘書齋的門,那從結果來看,檻已經不存在,也就是說,他配!”
小晚說完,頓覺四肢舒展,注意力全然在自己舒服,卻來不及揣摩在場的人心中各色反應……
此刻,休謨大師從未笑得如此燦爛,書齋裏的人都少見他如此這般;另外,還有刮目相看的、暗自不爽的、暗自發笑的、氣得跳腳卻不敢的、冷眼旁觀的還有佩服自己慧眼如炬、暗自歡喜的。
休謨大師揮手示意小晚先別坐下,溫和笑道:“門,你已進;檻,卻是不複存在。既不存在,你便一並向同窗們鄭重自薦吧。”
穆小晚恭敬聽從,謹慎禮貌道:“在座各位都比小晚學齡長、見識廣,且地位尊崇,不敢自稱同窗,皆學長於我,鬥膽稱呼各位一聲學長。能與各位學長同處書齋學習,是穆小晚三生有幸。休謨大師垂鑒,今餘以拙略數言自我介紹,望師尊及在座學長聽聞!小女子穆小晚,年方十八想想,不少信息,方才也有勞樂羨郡主告知了。如各位所見,資質平庸,學藝不精,少有誌向,但有幸被大師點撥,進入小乘書齋,實屬吾一生之幸也。各為四方人,此地同事師,業成有先後,各位學長都學在了我的前頭,往後勞煩多多指教。小晚定聽從大師和同門教誨,尊師重道!”
雖然,小晚覺得這麼說話真累,還不知道說錯沒說錯,但就這麼著吧。
休謨大師捋胡須點頭,一邊示意小晚坐下,一邊緩緩對眾人說道:“學貴得師,亦貴得同門。望爾等,日後和睦相處。”
眾人聞言,不敢多說,齊聲答應。不悅者不少,樂羨郡主、左楚萱最甚。
小晚心想,大師就是大師,既沒有希望他們意氣相合、莫逆之交,也沒說讓他們教學相長、共同進步。就說了個和睦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