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四叔紀仁德,昨日可是出了大風頭。”
林風泉此話一出,紀居昕心裏‘咯噔’一聲。他早料到,他那四叔不會坐以待斃。紀仁德是個聰明人,有野心有心機,布好的事情有錯,他不會馬上放棄,必會卷土重來,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紀居昕心跳失了一拍,麵上表情一絲未變,“哦?我那四叔做了什麼?”
“你這幾天在家,不知道外麵熱鬧。這正月裏,每天有每天的玩法,一天與一天不一樣……”林風泉見紀居昕表情淡然,笑意輕淺,就想吊吊他的胃口,結果說了一會兒紀居昕表情半點沒變……
真是……庸人自擾。他摸了摸頭,專心說起昨天的事。
“初四乃羊日,三羊開泰,請神接神,在民間是個大日子,在我輩臨清學子中,也是大日子。咱們蓮清書院每年在這一日都會有活動,師長們有一番禮儀要走,學子書生,但凡能來的,也都會來湊熱鬧……”
原來這蓮清書院,每年除了孔子祭日,就是這正月初四,最熱鬧,人最多。
孔子祭日不消說,蓮清書院做為書院,教書育人,遵孔聖賢教化,自然有一番大型祭祀禮節,然這正月初四,卻是蓮清書院獨特的風景。
蓮清書院創院幾百年,隨著名聲實力不斷擴大,從書院裏出來大有作為的人更是不少,可謂是桃李滿天下,朝中為官者幾乎三分一之都在蓮清書院呆過,這三分之一裏,又有不少住在臨清附近,逢年過節回家祭祖,知道書院初四有活動,也會特意趕來。
曆年下來,成了規矩。很多人都會在這一天趕到書院。
讀書人湊在一起也不光是呆坐著,肯定有活動,這些活動,或比鬥或切磋,或與老朋友聊聊,或結識新朋友。
於是這一天,是一個純粹的文人聚會。
林風泉解釋完,紀居昕就明白了,他前世沒聽說過,是因為跟他沒關係,他不讀書識字,也沒誰把這種與他沒關係的事同他說。
他那四叔必然是在這聚會上‘一鳴驚人’吧。
“你那四叔,三甲進士,入了翰林,本來風評就甚佳,昨天更是厲害,來了個鬥酒字百篇,無人不驚豔啊……”林風泉拉長了聲音,抖著眉毛跟紀居昕細說昨日經過,“所有禮節走完時已近中午,大家用過午飯,就開始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先是幾小股人,年紀不同圈子不同,分別對對子,猜字玩,玩夠了就開始拚詩,興致一上來,就鬥了起來……”
“每年都會如此,也沒誰有意見,隻是今年,你四叔呆的那個圈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動靜特別大,把人都吸引過去了,原來你四叔在與一眾年輕人拚詩,四下裏都說你四叔是被激的,幾個年輕人有些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裏,你四叔是被別人拱上去的……”
“你四叔無奈上去,也不能失了麵子,隻好與人拚鬥起來,以一敵四,一個年輕人出題作首詩,他立刻作出一首不錯的,另一個年輕人跟著出題作詩,他亦馬上跟上,連休息都沒有休息,眉頭更是沒一點皺,竟連續一個時辰,把幾個年輕人頂的啞口無言……”
“最後你四叔麵上無一點得意之色,反倒回過頭安慰四個年輕人,說你們能如此有才很好,繼續堅持必成大器,還說他在他們這個年紀可沒他們這麼厲害……”
“然後你四叔就去休息了,但事情沒完,又有個字很好的人跳出來了,說要與你四叔比字。你四叔也不怕,背手朗聲大笑道好。那時天冷,他讓人拿了酒來,喝一口酒寫一篇詩,揮袖子運筆如飛,竟是把方才所有詩名全部默了出來!”
“你不知當時他那姿態,真真是瀟灑張狂,恣意風流,令人心生向往。他一邊寫一邊念,氣勢無兩,眾人圍過去看,發現所有字的字體皆不一樣!配著詩的意境,有狂草有正楷,有柳體有顏字,有瘦金有漢隸,最後幾行,竟隱有二王之風,連山長都不得不歎,此間字中造詣,在場眾人難敵……”
字是真的好,人也是風流無雙,林風泉都承認。
他不知道紀居昕與他那四叔之間有什麼事,但紀仁德表現,他有點看不慣,聲音裏就帶了出來。
文人們都有輩份,曆年來參加這場盛事的,出風頭的都是年輕人,大都是舉人,下一屆要考進士的,在此間盛會出個風頭,博個名聲臉麵,留個眼緣,以期後麵官場有人能守望相助。
這幾乎是墨守成規的事。
他自己還沒到那個年紀,紀仁德這樣也沒擋他的路,可是擋別人的路了啊!
你一個翰林要員,朝廷命官,前途順暢的,來這裏攪什麼局?
林風泉一番表述很詳細,紀居昕聽完就知道,他那四叔才不是‘無奈’,‘被拱了上去’,這一切,不可能全部是意外,大概有他私下運作,推波助瀾。
可惜他在四房沒有人手,探不到紀仁德的動作,不然這一切,他可阻止避免。
他撚著手指,“昨日在現場的都有哪些名望甚高的人?”
林風泉愣了一下,“名望高……書院裏的山長們啊……”
“你可注意到,是否有不一般的人?”
林風泉表情略茫然,不一般……是怎樣的不一般?書院裏的師長們皆德高望眾,年紀大些的人裏也不乏朝廷命官,都不一般……
“教授王謙之,三品戶部右侍郎劉言果,從三品河南布政使司參政黃自寬。”
有個聲音替他回答了。
這個聲音越來越近,林風泉和紀居昕一回頭,就看到剛剛好掀簾進來的夏飛博和徐文思。
夏飛博著玄色長袍,麵色嚴肅,徐文思穿了暗青錦衫,唇角輕揚隱隱帶了笑意。
“快過來坐。”林風泉也不起身迎他們,拍了拍身邊的椅子。
紀居昕聽出剛剛的聲音夏飛博,跟這幾個人也沒客氣的,“你們昨天也去了?”
“但凡臨清學子,沒幾個不去的。”徐文思看著紀居昕深深歎氣,“真可惜。”你沒去。
紀居昕卻不在意,“我還年輕,一年年的,總能趕得上。”
他偏頭問夏飛博,“夏兄還記得有誰?”
夏飛博搖了搖頭,眼底一片清明,似乎明白紀居昕為什麼這麼問,“其它的人大概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