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皇後看重兒子婚事,指派的當然不會隻有白嬤嬤一人。繡娘禮婢不說,單是捧衣服的就填滿了院子。這時候,原該女子自家趕製些織品,畢竟便是皇家,也要討一個娶妻娶賢的意頭。黛玉聽白嬤嬤這話,麵上不做什麼顏色,私底下卻跟大聖道:“娶妻娶賢,卻怪道女子之‘賢’原是作用在金針銀線上的。”
“你若不想,就拿些旁的應付,你也知道那小王爺性子,不是會在乎這個的。”說到這裏,大聖嘿然一笑,“便是你分不清那些個針線,我瞧著,他也樂得娶你進門。”
“大聖!”
黛玉搖頭失笑,她並非不願為安定繡製帕子香包,也並非不識針線——林大人身上的扇墜香包針腳細密,紋路雅致,一勾一畫皆是林姑娘的手筆。林如海一心補償女兒,焉知女兒不是久別之後加倍親近?
黛玉心中所悶悶的,是世人眼中單用於女子的規矩——有時她也不解,大聖與安定叫她看見詩書之外的東西,究竟好是不好。鎮日裏聽著丫鬟婆子的‘吉祥話’——“早日為王爺開枝散葉”這般的話頭讓黛玉聽了,平白不是滋味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當然也幻想過成親後的日子,但這些話突兀出口,卻真真不是滋味。尤其她去賈府,那裏的姐妹也悄悄這般說與她聽,黛玉口不對心地應著,心裏又澀又苦。
她不懂,她跟安定分明以才相識,以才相近。她自己是探花之女,平日與世家小姐的宴上對詩也頻得頭籌。大聖說她聰敏細密,安定言她不讓須眉——但為何在旁人眼中,她的用處,似就隻有討王爺歡欣,為他誕育子嗣?
這份悶悶,在看到同樣受宮裏嬤嬤教導的許淩萱的‘端莊’之後,漸漸轉化作悲涼,繼而釀藏,逐漸演化作更深沉的東西。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林姑娘的一雙秋水眸中,意蘊更深了。
仆婦們的那些話,黛玉聽了,林如海自然也聽了。
丈母娘看女婿,約莫是越看越喜歡的。但老泰山看去,卻隻覺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張牙舞爪地得了他的心肝去。更別說林如海清楚楚承安的布局,知曉他萬人之上的野心。
安定王有一爭的能力,林如海是信的。這幾年他冷眼看著,年長的那幾個有能力的被圈禁,在外麵的卻無能。五皇子瞧著勢頭正盛,但林如海天子近臣,如何不知道康泰帝從未動過立他為儲君的念頭——這樣看來,反倒是當初母族衰微,勢單力薄的六皇子,隱隱有領頭的架勢。
隻若單是如此,林如海未必會對康泰帝心冷。真讓他憤懣的是,康泰帝分明是把安定王當作製衡的棋子,卻還是將他的玉兒許給他做王妃。若安定王登基還好,若是他敗落,上位的新皇會如何處理這個曾經‘頗得聖意’的兄弟與他的家眷,林如海這樣坐著,額頭就出了一層冷汗……將來?
想到這裏,林如海目光森森。他緩聲囑咐林伯去準備婚嫁之物——安定王既然來了,想必不日就要發嫁。玉兒將要做安定王王妃是無法逆轉的事實,他能做的,他能做的不過是……
林如海一拳打在桌案上,重重地閉上眼睛——
是您把我逼到這一步的,陛下。
親家的心事,宮裏的皇後渾然不覺。聖意已下,她整個人都浸在歡欣之中。多年深宮生活,她早就不是懷揣天真爛漫的何家獨女,看透了枕邊人的涼薄,皇後把自己最後的一點子心血都放在兩個兒子身上。
珊瑚頭麵翡翠環,蜀州織錦南海珠,規矩在上,皇後暗恨不能多多置辦,隻能狠命壓箱,瞧那架勢隻怕抬聘禮的起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