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金絲籠(7)(2 / 2)

待人領命離去後,段雪柳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卻又不似在笑。他回頭望了一眼,滿目蒼涼。

歸來時,他身上還是一席纖塵不染的白衣,而眼眸卻染了幾分絳色。眼前跪滿了前來迎接的臣民,鮮花夾道。

“我還是活著回來了,不好意思啊。”見到齊越的第一句話,他如是說。

齊越站在原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輕歎道:“你臉皮那麼厚,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是夜,段雪柳拎著一壺酒登上了宮殿的高樓,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他倚著欄杆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往下一看,頓覺這樓還不夠高。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拆了那明月樓?!”他又悶了一大口酒,失神地喊著,然後懶洋洋地躺倒在欄杆上,將壺中餘酒朝身上澆了個透。

“是啊,何必呢?”齊越不知何時竟也跟了上來,手裏也拎著一壺酒,走近後蹲下身遞給了段雪柳,反問道:“你以前不是說,隻有傻子才會把自己喝個爛醉麼?”

段雪柳睜開了眼,眼神混沌朦朧中卻又夾雜著清明,也不知到底是醉了還是醒著,他扭過頭,將酒壺往身後的齊越懷裏一扔,沉聲道:“我沒醉。”

齊越點點頭,慢慢起身斜靠在欄杆上,仰頭也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我想……”

“你不想。”還沒等段雪柳把話說完,齊越卻直接堵住了他。

“我要把千盈盈找回來。”

“哼。”聽完,齊越將酒壺隨手一扔,摔了個稀碎,他問:“弄丟了的人,還找得回來嗎?”

這次,段雪柳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一句話,眼裏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光亮也黯淡了。“弄丟的人,還能找回來嗎?”他問自己。

齊越深吸了一口氣,抿著唇,也不再說話。段雪柳卻忽然笑了,那樣的笑聲極冷,冷得瘮人。

“如今這天下都是我的,怎麼會找不回來?怎麼能找不回來!”段雪柳瘋瘋癲癲地笑著從地上爬起來,“對了,我還要,我還要重建明月樓,建一個比以往所有戲樓都更好、更大的明月樓……我還要……”

“可她死了。”

段雪柳的聲音戛然而止,動作也忽然定格住了。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抓起齊越的衣領,緊緊地盯著他,小心翼翼地用發顫的聲音問:“她?她……”然後他哽咽了,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齊越輕輕推開他,拍了拍衣襟,一字一句地說:“在你征服的那些領地中,就有她的故土。”

“哈……哈哈哈哈哈……”段雪柳跪坐在地上,仰頭笑著,笑著笑著,淚如雨下。

從那天起,段雪柳就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見。而此期間,朝政依然由齊越代理。

那晚,段雪柳曾對齊越說:“這皇帝,我不做了。既然你那麼喜歡這個位置,那就給你。”

齊越卻搖頭,說:“我早就說過,你不死,我是不會坐上這個位置的。”

段雪柳氣笑了,終於忍不住罵道:“你有病吧?”

齊越淡然笑著點點頭道:“彼此彼此。”

段雪柳將自己關在房裏不知晝夜,而外麵也沒有人去計算他在裏麵待了多少日子,終於某一天,他自己打開了那扇門走了出來,手中還有一冊書卷。

齊越接過書卷,笑道:“沒想到還有個人樣,我還以為會出來個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許久不見陽光,今天的太陽格外刺眼,段雪柳眯了眯眼,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即日起,我親自督工修建明月樓。”

齊越看著他,眼神晦暗不明,他在別人麵前竟也不用“朕”自稱了,不過無所謂,大概等他事情了結了,就終於可以乖乖去死了,真是令人期待。

段雪柳抬頭和齊越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達成某種默契,相視而笑。

段雪柳才從封閉的房間出來,又瘋魔般投入到戲樓的建造中。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勞工也經不起這麼高強度的工作都換了一批又一批,而他就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般運作著。

高樓一天一天在原址上被建造起來,而其中彩繪、壁畫皆是他一筆一畫親手描上去的。

明月樓前依舊開滿了梅花,微風起,暗香盈盈。

他從箱中捧出昔日玉蛾兒穿過的戲裝,再扮上昔日舊妝容,在樓頂唱起那一曲沒有回音的獨角戲。

一曲畢,他微笑著謝幕,轉身飲下曾經悄悄埋在泥中的陳酒,便醉倒在樓下花間,忘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