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度哭著笑道:“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別說是身體已經到極限的將軍,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餘皙摸著長風說:“要是以前,我也不信,可你還記得我們三人最後一次喝酒的第二天嗎?從那天開始,你難道不覺得將軍就開始不對勁了嗎?”
“確實……”雁度回想,自那以後段雪柳明明處處不對勁,而自己卻偏偏選擇性忽視,“可那又如何,就算轉變了性格,也還是血肉凡軀,也會痛、會受傷、會死亡。”
“是啊,血肉之軀,不過有時候,求生的意誌也正讓人潛能無限。但現在的將軍不僅是個狠人,而且,我想,他一定有某些必須去做的事。所以不管怎麼樣,在事情完成之前,他是一定會想方設法哪怕不擇手段活下來的。想讓他那麼輕易就去死,絕無可能。”
河流下遊,水麵還未完全凍結,天空霧蒙蒙的,還飄落著一朵一朵絨花一般的雪。附近的樹枝覆滿了厚厚的冰雪,四下茫茫無人,連鳥獸也不見蹤影。
河麵上水墨般一層層暈開血跡,隨後又被新的流水衝散而去,河水依然清亮純淨。
段雪柳被輕而緩的水流帶到了岸邊,河裏嶙峋的石片太多,他混身是傷,傷口處還在不停地往外滲著雪,仍昏迷不醒。
其實在順河漂流的過程中他曾醒來過,可下一刻便被拖入暗河中的小漩渦,猝不及防一頭撞到了一塊巨石上,直到現在靠了岸,整個人還處在一片混沌中,不知身在何處,更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察覺。
樹林中傳來一陣少女柔美悠揚的歌聲,她戴著頭巾,鼻尖和臉蛋通紅,光著腳丫在雪地中輕盈地邁著步子往河邊去,手中還端著一個裝著衣服的盆。雪花悠然落在她額前的碎發上、睫毛上、雙肩上,又悄悄地消融。
然後,他倏然撞入她的視線。
她呼吸一窒,歌聲也戛然而止。
她隻以為他是睡著了,又輕輕哼起了小時候母親給自己哼過的哄睡的曲子,來到河岸邊開始洗衣服。
“千……盈盈……”
段雪柳手指微動,口中無意識地呢喃著。
“欸?”這個人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扭頭看了他一眼,“啊……出血了……很疼吧?”她走過去,一點點摸著段雪柳的傷口,皺了眉。
而段雪柳卻像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生怕自己一鬆手又什麼都沒有了。
“燙……燙燙燙……”皮膚接觸的瞬間,她不停地說著燙,卻也不掙紮,就這麼任由他握著。
段雪柳現在整個人就像一個活的熔爐,全身滾燙。
她有些無措地摸著他的頭,就像她平時撫摸小動物那樣,還一邊安慰道:“乖哦,我帶你回家,回家要吃藥哦,吃完藥就會好的……”她絮絮叨叨地碎碎念著,將人背了起來,往回跑去。
她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力氣卻很大,即便背後背了個段雪柳步履仍輕盈如飛。
小院中正嫋嫋升起暖暖的霧氣,四處彌散著茶葉的清香,當靠近時還能嗅到其中夾雜的藥草香。
白須的老人正在烹茶,聽到院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便回頭笑著問:“回來了?怎麼不進來呢?”
“師父,你看!我在河邊撿了一個人!”她快步跑過來,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是撿到了什麼了不起的寶貝。以前是撿過一些小動物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撿到一個大活人,興奮溢於言表。
“扔出去。”老人隻看一眼便下了逐客令,又補充道:“從哪兒撿的送回哪兒,別丟門口。”
她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不解地問道:“可是……小兔、小鳥、小鬆鼠……不管是什麼師父都會救,現在這個人也生病了,還流了好多血,師父為什麼不救了?”
老人捋了捋胡須,想了想說:“因為我討厭他。”
她也著急了,淚水慢慢溢出眼眶模糊了雙眼,漸漸地腦海裏又勾起令人傷心的往事,淚花不停地在眼中閃爍著,她委屈地抽抽嗒嗒地說:“我撿回來的兔兔死了,我把它埋了,可是最後也沒能長出新的兔兔。小鳥死了,還是我埋的,也從來沒有長出過新的小鳥。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們活著,因為我會想著它們,在夢裏也時常和它們再見。這個人也快死了,那我就把他埋了吧,看看等到春天能不能長出新的人兒,實在不行的話,我也還能在夢裏再見到他……”
說著,她將人輕輕地平放在地上,徒手開始挖起坑來。老人沉默地看著,隨後轉身進了屋子,又拿著一個鋤頭出來,遞到她麵前說:“用這個吧,這個更快些。”
她抬頭看著老人,用袖子囫圇擦了一把淚,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