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黃延這樣一說,執玉連睡覺都提心吊膽起來。常常是強撐著不睡,實在熬不住了,就叫幾個丫鬟在旁邊盯著,隔半個時辰就把她叫醒一次,免得做夢。
如此折騰幾天,執玉已經是神思恍惚,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了。梁徐氏也急得很,前不久皇帝還誇了執玉是個有福的人,如今見了鬼,真不知道該怎樣向皇帝請旨求見趙拾泉了。思來想去,也隻好去信正在欽天監任監副一職的侄兒徐珩,請他從中代為打點。
徐珩接到信,下午就讓辭汀上門來傳消息,說是事情其實也簡單,隻是執玉須裝做丫鬟打扮,後天早上巳時,隨辭汀到末南別院去,之後再做打算。
過了兩天,執玉渾渾噩噩地被套上件粗糙衣裳,跟著辭汀一路出去,在外頭酒館修整片刻,勉強用了點飯,才提起些精神來繼續走。
徐珩到京城,因要避嫌,就並不住在英國公府,那末南別院是其父徐懷遠當年在京任職時購置的,徐懷遠死後,院子雖空置下來了,但地契總還握在徐家手裏,隔幾年就會修繕一次,因而即使許久無人居住,屋子倒也幹淨,家具也一應俱全,隻是略顯冷清了些。
不過他是喜歡安靜,厭惡吵鬧的性格,這一點缺點就無足輕重,甚至算得上是此地的好處了。他一來,就下令讓那些灑掃的婢子和小廝都在外頭候著,各忙各的,需要了再進府做事。如今別院內隻住了徐珩、芙芳與寥寥幾個負責守門的侍衛,平時這主仆二人用膳都是在兵部街北邊的衙署,連灶屋的火都沒燃過。自然不必擔心人多眼雜,走漏了風聲。
然而執玉裝成丫鬟還覺得不妥當,想起自己平常最愛在街上閑逛,怕那幾個侍衛裏恰好有見過自己的,就又往臉上抹了些煤灰才真正放下心。進府時,幾個侍衛也隻以為又是個來掃地擦屋的短工。
隻是她年紀太小,幾個侍衛見她時,就禁不住問了幾句她家中境況如何,怎麼這麼小年紀就出來做事了?
執玉腦子正糊塗,被他們問得呆了,一時間實在編不出什麼可信的話,索性就搬了春序的身世來講。
哪想個頭高高,身體強壯的幾個青年人聽得動容,搶著往她懷裏塞了好些散碎銀兩,一邊還說,小姑娘為弟弟考慮是好事,可也得為自己著想,這點錢不多,但裁身新衣裳總夠了。
直到跟著辭汀在屋子裏坐下,執玉看著手裏那一堆銀錢,都還覺得莫名其妙得很。平白發財雖然值得高興,但是這筆能買一大堆零食和玩具的巨款到底是撒了謊得來的,她其實很有點心虛,猶豫地想著要不要把錢給春序。
辭汀看她臉色沉重,以為是她正在為下午的事發愁,出言安慰道:“姑娘不必擔心,珩少爺早安排好了,下午您跟著他一起去城外就是。”
執玉點一點頭,覺得眼皮很沉,忍不住趴到桌子上去,閉著眼睛,打了一下盹,再一睜眼,屋子裏已經又多了一個人。
“珩表哥?不是說好下午才走嗎,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徐珩有些好笑地看她:“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辭汀附在她耳邊小聲說:“姑娘,現下正午都過了,已經是申時了。”
真睡這麼久,怎麼沒做噩夢呢?
執玉本來還被睡眠遮掩著的雙眼一下睜大了,急忙跳下凳子,她悄悄打開一點窗戶,看到外邊天色陰陰沉沉,墨一樣濃重的雲朵趴伏在樹梢和屋簷上。可來時,太陽還高懸頭頂呢,隻是休息一會兒,怎麼就快到黃昏了?
她皺著眉毛,有些懊惱地問:“下雨了還能去麼?”
徐珩點頭,叫她隻跟在他後邊走就是。於是幾個人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到城外去了。走到半道上忽然下起雨來,還好辭汀隨身帶了傘,幾個人不至於被淋個措手不及。
到司天台時,月亮已升上夜空,山中樹木籠在雨霧中,顯得愈發沉寂,夏日從不斷絕的蟬鳴也在此時此地消失,除去連綿的雨聲,就隻偶爾能聽到遠處一點鳥啼了。
執玉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也喜歡司天台裏那些她不知道該怎麼用的,奇形怪狀的器物——據說都是拿來觀測天象的。
她第一次看到趙拾泉,本來以為和黃延一樣,是個怪老頭,但其實他看起來比自己爹爹年紀要更小一些,雖然也留著胡子,但是白白淨淨的,笑起來時眼睛彎著,看起來很和善。和徐珩交談時,怕她無聊,還給了她一個叫六壬式盤的東西玩兒。
這盤是木質的,分了一上一下兩盤,上圓下方,圓盤正中還刻著北鬥的形狀,周邊畫的環線裏又有許多看不懂的字符,而且那圓盤似乎是能動的。
趙拾泉本來在和徐珩說話,見她玩得興起,就低下身來,讓她心裏隨便想一件事,再轉圓盤,等停住了就給他看。
“這占盤天廣六寸象六律,地廣一尺二寸象十二辰,乃是天子造式,師父你為何”
徐珩麵露焦急,要上前來製止,卻被趙拾泉攔住,他輕輕搖頭:“且住,你應該早知道,你這位表妹實非庸常之輩,用天子造式也隻不過是因為最高也不過如此。如今隻我三人在場,又何必害怕被皇帝知道?”
執玉見圓盤不晃了,就扯了扯趙拾泉衣角,要他來看。
“剛剛心裏想要占的是什麼呀?”
“我剛剛在想,總是做怪夢是不是因為我又病了?如果是病能治好嗎?之前我也因為生病睡了好多天,最近感覺總是生病”
趙拾泉捋著胡子,笑眯眯俯下身來,卻在看清盤象時一怔,拿過盤去仔細看了許久,神色漸漸肅穆,徐珩過來,也是驚訝,又要她再轉一次。
執玉不明所以,卻還是聽話,轉好了又給他們看。她自己也覺得有點怪,怎麼兩次轉完,正中間那個北鬥停的地方都一樣呢?
“支幹上神乘幹支前一辰,是為天羅地網卦,偏偏又是占病。”
大約是很不好的卦象。表哥和趙拾泉都拿一種意味深長又有點憐憫的眼神看她。她隻覺得渾身不舒服,連忙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