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靜想從謝府離開,月桂那柔柔弱弱的根本攔不住她,沒過一會兒,人就被她甩沒了影兒。
她背著包袱走出謝府大門,腳步輕快地在京城四處閑逛,一直逛到落日西垂。
若非天色變了,以她的體力,還能再逛半個時辰。
厚重的灰雲遮擋住清朗的天,紅圓的日,黑沉沉地籠罩在整座長安城上方,不多時,涼風驟起。
百姓們腳步匆匆地往家趕,裴靜沒有傘,包袱裏也沒個笠帽蓑衣,隻能就近尋家客棧投宿。
眼見街頭拐角處吊著個牌子,上麵寫著客棧二字,她抬腳就往那方走,可剛走出兩步,斜裏伸出來一條手臂,硬生生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位姑娘,相逢即是有緣,貧道為姑娘卜上一卦,如何?”
眼前人穿著一身清灰色的道袍,左手扛著
“卜天問地,指點迷津”的幡子,右手拎了把破拂塵,一副能看破天機,窺破紅塵的高深樣。
不過……他那張臉實在太過年輕,一看就是個騙吃騙喝,還半點不願往裏搭銀子的那種。
給人算命,好歹買個假胡子貼上啊!
“不如何,”她瞥了那人一眼,“告辭。”
“姑娘且慢,我觀姑娘滿麵春風,額綴桃花,是喜事臨門之兆,”她往前走一步,那人退一步,手就是不肯收回去,“姑娘有所不知,貧道今日隻看姻緣,看了一整日,也就遇上姑娘您這一位姻緣大好的。”
還挺伶牙俐齒,能言善道的。
裴靜耐下性子,雙臂環胸:“行,是要生辰八字,還是抽簽搖卦?”
那人一噎,繼而尷尬一笑:“這些都不用,貧道隻消一眼就能看出來。”
倒還省事了。
“那你說說,我的姻緣在何處?”
“自然在這京城之中。”
“那人是做什麼的?”
“是個相貌英朗,風流倜儻的……”
他話音一頓,裴靜眉梢跟著一揚,臉上剛浮現兩分輕蔑的笑,就聽他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秋官。”
笑意驀地僵在了眼角。
秋官是過往的六官之一,掌刑獄,如今雖然不這麼喚了,但依舊指的是三法司的官員。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她立時就想到了程挽英。
程大哥,不就是刑部的官麼?
裴靜寧可信其有,趕緊肅了神色:“再仔細說說,這秋官指的是哪個衙司的官?在京城的哪個方向,或者那人……”她清咳一下,小聲道,“家住何處?”
小道士沒答,反而又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倒吸口涼氣。
“這個不是頂緊要的,”他說,“貧道忽然看出,姑娘印堂有黑氣繚繞,不久後恐有麻煩纏身,甚至牢獄之災啊!”
“……”
果然還是一樣的套路:“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可以施法幫我破一破,但需要些黃白之物?”
真是險些被他忽悠過去。
裴靜雖來京城日短,見的官員也少,但她有信心,程挽英和謝南傾的相貌絕對算得上數一數二。
試想,京城女子連用一個隱香閣的頭油都覺得驕傲,若是能嫁給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那還不得驕傲上天?
所以,這小道士是算準了姑娘家的心思,見誰都這般信口胡謅呢!
“方才還說隻看姻緣,”她冷笑,抬手,捋胳膊網袖子,“再不讓開,我……”
話沒說完,就被前方不遠處爆出了一聲怒喝給打斷了。
“裴靜!你個小兔崽子,還真在京城!”
這熟悉的、粗魯的、豪放的聲音……
她頭皮一緊,視線越過小道士,落在了人群中那個雙目圓瞪,凶神惡煞,扛著大刀的人身上。
裴靜萬沒想到,阿爹為了把她嫁出去,竟然拋下守了半輩子的鏢局,追到京城逮她來了。
若是把她追上了,還不得像當年似的,先罵她個狗血淋頭,再胖揍她一頓?
“你給老子站那兒別動!”
“……”
裴靜可沒傻到那個地步,她先小碎步地退了兩步,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裴老爹追著她整整跑了八條街!
裴靜跑的氣喘籲籲,鬢角額頭盡是濕的,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汗水還是雨滴,總之那濕濡不時就會彙成一道水流,順著眼角眉梢淌下去。
她抬袖子飛快一抹,又回頭看了眼阿爹,待再轉正身子時,正與迎麵走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眼前驀地一黑,鼻子一陣火辣辣的疼。
被撞那人倒是站的穩當,不僅絲毫未退,還伸出一隻手來接住了她。
此刻那隻手……就橫在她腰間。
裴靜揉著鼻子,趕緊後退兩步,抬眸:“對不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