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我是小幺啊小幺啊!”
蘇小幺抖著手拍拍他的肩膀,人家不光沒挪窩,為了枕得舒服點兒,還往她懷裏縮了縮,嘴裏低聲喊著:“娘,我難受……”
蘇小幺嗓子跟被人掐住了似的,聲音都跟往常不一樣了:“難、難、難受跟我說也沒用啊,大人您忍忍,忍忍就好了啊,不然我去給您找太醫來?”
沈逸之不吭聲,蘇小幺也不敢動,僵著手把浸好的涼帕子貼在他腦門上,垂著眼睛靜靜地看大人。
他燒得厲害,淨說胡話,卻乖巧得讓人心憐;臉色憔悴得很,眼底下有一圈深深的青影,嘴唇上也爆出了白皮,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小幺越看越心疼。
“娘。”沈逸之又喊了一聲。
蘇小幺心裏蠢蠢欲動,這會兒徹底按捺不住了,越聽越想笑,她換了個溫柔腔調,輕聲應道:“哎?”
總算得了回應,懷裏的“乖兒子”睡踏實了,眉眼間帶了笑,又低低喚了一聲:“娘。”
“哎哎哎,乖兒子,娘在這兒呢!”
蘇小幺還挺上道,絮絮叨叨好半天:“兒子別怕啊,這鼠疫呀沒什麼可怕的,隻要發現得及時,喝下湯藥,再休養上兩天,很快就能好的。”
他麵頰浮腫,藏住了下頷刀削般的淩厲,看起來眉目柔和了些,五官還是很俊的,隻不過從俊秀的大人變成了俊秀的胖子。
蘇小幺拿指頭尖在他臉上戳了戳,一戳一個小坑坑。
“娘……”
蘇小幺快笑傻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也像吃了滿口蜂蜜似的,甜得要命。手在大人臉上戳著玩,嘴裏不忘占便宜。
“之之乖,娘在呢!娘就在這裏陪著你,哪兒也不去,咱們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娘帶你去吃好吃的。”
興許是臉上被弄得有些癢,也或許是他娘從來不喊“之之”。潛意識知道認錯了人,沈逸之連娘也不叫了,眼睛沒睜,卻下意識捉住她的手,力道很輕。
這點兒力道是製不住蘇小幺的,也隻能堪堪擋一擋她作亂的手。
蘇小幺又喊了幾聲“乖兒子”,都沒得到回應。
她鬧個不停,誰知懷裏的人竟一把捉住她的手,移到唇邊胡亂蹭了幾下。
他燒得糊塗,口鼻滾燙的氣息卻灼手,蘇小幺心口撲騰亂跳,隻聽大人喃喃道:“小幺你別胡鬧,我知道是你……”
蘇小幺嚇死了,見大人閉著眼睛,一時弄不準他到底是醒著還是昏著,隻得規規矩矩給他換衣服,不敢再欺負他了。
她剛上手把大人的裏衣解開,沈逸之便皺了眉,用力一扯,蘇小幺一時不防,被他扯到了身上,整個人都傻了。
“怎麼又胡鬧?”沈逸之低聲斥責。
雖是斥責,他聲音卻溫柔極了。
他身子熱得跟火爐似的,蘇小幺被他箍在懷裏,一動不敢動,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唯獨一顆心快要從嗓子口蹦出來。
好半天,大人徹底暈過去了,蘇小幺才顫顫巍巍地從他懷裏鑽出來。
屋子裏躺著個病人需要照顧,蘇小幺就不能隨便出門。這時節本就是容易受涼的季節,鼠疫最怕與別的病混在一起,有的身患鼠疫的病人還受了涼,或者染上了傷寒、瘴氣,那就幾乎沒活路了。
史書裏記載的那幾次大疫,動輒死一城人,正是因為多種疫病混在一起,隨跳蚤、飛沫傳播,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小幺,大人怎麼樣了?”
小六和幾個捕頭推門進來,進門前都洗幹淨了手臉,知道大人尚在危險中,不敢將外頭的病氣帶進一點兒來。
蘇小幺正坐在床邊,拿著把蒲扇給大人扇風,雖對退熱沒什麼作用,卻能讓大人舒服些。
她道:“已經喂了兩服藥了,大人卻沒有好轉的跡象,太醫說今晚換一種藥試試看——外頭怎麼樣了?”
“今兒死了七個,街角那趙家算是絕了戶,發熱的人越來越多了。如今天兒還熱,很多百姓穿得單薄,還有許多熱得光膀的漢子,被蚊蟲咬了也不當回事,等頭暈發熱的時候才知道是染上疫病了。”
旁邊捕頭傅山接了話。
“京兆尹也愁得很,每天讓衙役走街串巷,敲著銅鑼將要緊事項喊給百姓聽,讓大家都將衣裳穿戴整齊,穿貼身一些的布衣,每天在院裏灑兩次驅蟲水,留在家中不能出門——卻總有那渾不吝的,就是不聽勸!”
衙役這幾天忙的就是這個。
時局已經夠亂了,百姓心裏都繃著一根弦,但凡有人挑事就會冒出一群人幫腔,每天抓來的亂民都沒地兒放。還要和平執法,不能打不能罵,小六一夥人簡直愁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