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病重。
謝黎坐在床上看著床邊放著的一點燭燈,燭芯已經燒了好大一截,她卻不太想動手去剪那根燭芯。
左右無事,幹脆起身往後院東側走去,爬上院落的圍牆,坐在上麵數旁邊楊樹上掉下的葉子。數到第九片,祁舒識從花園深處緩步走來。
兩人就並肩坐在圍牆上看星星,漫天星空璀璨,遙遙銀河似水。
“你之前有次說自己在種花?”謝黎突然想起來,側過頭問。
“嗯。”祁舒識帶著笑意點點頭,“已經成功培育了出來,若是今年冬天大冷之前種上,來年春至便能開出花來。”
“是什麼花?”謝黎問。
“梨花。”祁舒識溫和柔緩的聲音從身側傳來,“粉色的梨花,大朵大朵的能開滿一樹。待到花落時節,風一吹起來,花瓣飄飄灑灑,就像下一場粉紅色的雪。”
“謝黎。”祁舒識低喚她姓名,“那會是一場我送給你的,粉紅色的雪。”
但這場雪終究是沒能在來年開春看到。
很久以後,謝黎某一天突然這麼想。
六殿下遇難的消息一傳回來,滿朝震驚。他治水救災做得十分見成效,如今秋季將至一切災情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原本再過幾日,他就將班師回朝,受封領賞加官進爵。
老皇帝幾天未上早朝,消息封鎖地再好下麵也難免暗自揣測。
謝黎緊閉了六皇子府大門,任何人不得出府,任何人一概不見。誰都摸不清這六皇子府的意思,謝黎也顧不上那些四下裏揣測猜忌的聲音。
這般僵持了四天,甚至也沒有四天。第四日的夜晚整個四墉城都陷入安然沉睡之中,謝黎猛然睜眼從床上坐起來,望向外麵陰惻惻的天空。
來了。謝黎想。
她立刻出門,喚出府中所有家丁隨從,還有祁舒識派來的一千精兵,命令所有人手持兵器嚴守府邸各個大門。
妙菱帶著府中所有丫鬟婆子拿著備好的熱油在各院落守著,府中所有的燭燈頃刻點亮,映得皇府亮如白晝。
寅時三刻,先是不知城裏哪處突然傳來幾聲犬吠,接著突然馬蹄聲亂,猶如萬軍壓境,嘶吼聲馬鳴聲混雜著聲聲尖叫,從平安大街由南向北,直逼皇宮!
二皇子帶軍逼宮。鐵騎踏碎了掉落的正陽門匾,正陽鍾聲在四墉城上空久久飄蕩。
那一晚,有很多人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唯有謝黎堅定地望向南方,一邊死守著王府大門不被攻破。忽然,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西南角,一抹暗紅在夜空中閃了兩下,很快又消失不見。
謝黎卻是突然長舒了口氣,一直以術法死抵著大門的右手微微收縮,鬆開了曲起的食指。
六皇子褚瑄睿回來了!帶著十萬大軍,高舉暗紅戰旗,一路直過正陽門,將謀反的二皇子褚瑄珵,五皇子褚瑄錦,五皇子生母容妃,皇後家父康世,家兄康煒,連帶著一同叛亂的若幹臣子全部拿下。
褚瑄珵刺傷了一條腿連同褚瑄錦流放宗人府,容妃當場賜死,康氏滿門抄斬,連帶官員凡有勾結全部落獄。
一切轉折發生的猝不及防,然後很快塵埃落定。
直等到日出東方天空破曉,百姓不知曉這一夜巍峨皇宮內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血雨腥風,隻知道當第二天太陽再次升起,這個朝代新一代的君主王朝,已經來臨。
謝黎趁著清晨天還蒙蒙亮,出了門在街上走一走。二皇子的派兵早已被抓住押進大牢,此時街麵上到處一片兵荒馬亂。
順著平安大街往北走不遠,再過一條東西小巷,便是四皇子褚瑄封的府邸。同為皇子他自然也沒能逃過褚瑄珵的圍堵剿殺,然而他不是謝黎,無法提前預知。
此時昔日華貴大氣的四皇子府破敗不堪,朱漆大門連門板都掉了一片,躺在地上任人踩踏。裏麵不時有家丁拖著受傷的仆人跑出來,而更多的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無辜下人。
未受任何阻攔的,謝黎走進了四皇子府。她與褚瑄封關係說不上親近,卻一直對這個隻愛風月不重皇權的瀟灑貴公子印象頗好,掐指算得他還活著。想起那日在太學褚瑄睿受辱,他也曾出言相助,此時謝黎自然也願意盡可能的施以援手。
一路踩著破碎的家具瓷器和到處可見的痛苦□□,謝黎撚了個訣兒很快在東側院落裏找到渾身浴血的褚瑄封。平日裏華貴從容的翩翩公子此時滿身狼狽,一柄長劍斜斜地插在他身側的石磚縫隙裏,血痕從額頭順著臉頰流下,耳鬢已然結起血痂。
但這些他全然不顧,隻目不轉睛又專注異常地深深凝視著懷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