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的話像擂鼓一樣敲在他的心房,敲得砰砰作響。連他自己也覺得好奇怪,為什麼段南總是能夠三言兩語撩撥動自己?在段南的麵前,他有時候略顯被動,而且預測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指腹壓在裴潤冰涼的唇上,段南才發覺裴潤哭了。她知道裴潤為什麼哭,為什麼流下眼淚。段南湊近了裴潤,夏夜的蟬鳴環繞著他們,她先是去親裴潤的眼角,再去親他的眼皮,然後又用舌尖溫和地舔去他的淚珠。
裴潤是個要強的人,他沒有在別人麵前哭過。父親在沙發上醉如爛泥的時候他沒有當著父親的麵哭,父親死的時候他也沒有當著親戚的麵哭,他隻會一個人躲起來,像流浪貓一樣舔舐著自己的傷痂和疤痕。
然而此刻在段南溫和的愛意麵前,裴潤止不住自己的眼淚。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從淚腺裏無聲地滾出來,留在臉上兩道淚痕。他感受著段南輕輕的親吻,有一種終於找到她了的感覺。酒精暫時讓他忘卻了七年前的那件事,此時此刻夜晚靜謐得好像摒棄了一切,是段南的溫和幫他抵擋了一切糟心事。這裏就像是一座避風港。
有人哄的小孩不會馬上停下哭泣,往往會越哭越大聲。裴潤不是真的小孩,他不至於哭得震天響,隻是任由自己淚水流淌在這個晚風涼意的夜裏,把自己脆弱的一麵毫無保留地展示給段南。
段南知道裴潤為什麼哭。因為這個世界上愛自己的人很少,自己能夠去愛的人也很少。人與人之間總是有無形的牆壁,誰也無法窺探旁人的內心,因此利益成為聯係感情的樞紐,他們隻會覺得愈發孤獨。
她也有過這樣無比迷茫的時期,好像站在一條無數有著無數岔路口的拐點,看著那些路標各自彰顯著自己的去處,卻沒人來告訴她應該怎麼走,應當怎麼走。
陳靈死了,存款也全部拿去給她看病了。去求段老爺,得到的是打發哈巴狗一樣的舉動。進入第三中學,由於和同學們的斷層以及身份的尷尬而交不到朋友,甚至被人們欺淩。那段時間她總是循環地做著那個夢,夢裏的黑色小人把段南的喉嚨扼住,讓她變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就這樣在自己的世界裏沉鬱,畫地為牢。
是裴潤一點點把她拽出來,用他自身的光明照亮了她,把她身上的汙泥洗掉,像對待一隻不慎弄髒的布偶。
段南想,這個世界上愛自己的人很少,但她找到了一個可以去愛的人。
十六歲那年,段南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光明。光明開始具象化,成為一個叫做裴潤的少年。
裴潤的眼淚像是怎麼也舔不完、擦不去。段南的唇從他的臉頰上離開,飽含無奈地看著他,然而她卻看見裴潤的眼角與兩頰都暈著不正常的潮紅,從他冷白色的皮膚底下透出來的。
他因此就像一張脆弱的紙,隻要段南想,隨時都可以戳破他,輕而易舉抵達他的身體裏麵。段南輕輕歎了一口氣,她沒有勸裴潤別哭了,隻是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句:“外麵冷,我們去屋子裏麵哭吧。”
“想哭多久哭多久,哭到你覺得不再難過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