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在礫石鋪成的簡易公路上,一輛白頂紅身的客車在笨拙而緩慢地行駛,汽車發動機如老牛般嘶吼著,不時還夾雜著輪胎壓碎一塊塊小石礫發出地砰砰聲。沒有一絲風,汽車身後揚起黃色的塵土先是飛快地騰起,然後又漸漸沉降,霧蒙蒙一片在躁熱的空氣中飄蕩,久久不甘落下。

這是一趟從南平縣城發出到萬山紅農場的早班車,按照時刻表應該是早晨六點三十分準時發車,可這趟早班車從來就沒有六點三十分啟動過,不是發動機有毛病就是司機那根“ju花”牌香煙沒抽完,乘車的人們也從來沒有計較過,相反人們總是沉浸在搭車的興奮之中。

車裏坐滿了人,人們隨著車身地起伏搖擺也前仰後合,手都緊緊抓著靠背上藍漆斑駁的鐵製扶手,手指因為用力都顯得很蒼白,有同伴的相互大聲說笑著,男人們大多穿著洗得黃不溜湫的布褂子,袖子挽得老高,抽著自卷的喇叭筒,辛辣而味臭的煙霧伴著他們地嬉笑聲一起彌漫了整個車廂,沒同伴的人要不無聊地聽著別人在神吹海侃,要不就斜靠在有海綿的的靠背上眯眼養神,還有一些暈車的婦女則老早就調好了靠窗的位子,雙目無神地把頭微微伸到窗口,不時哦哦地幹嘔著。

跟車的售票員看上去年齡不大,留著齊耳的短發,可寬大的藍色工作服把她年青女性應有的曲線全包裹在了裏麵,以至她的臉上也刻著與年齡不合的神情,粗粗的眉毛雜亂地皺起,不大的眼睛老是望著車窗外,老舊的木製售票箱平擱在雙腿上,一隻手抓著麵前的橫杆,一隻手搭在箱蓋上,手指頭卻不甘寂寞地完全沒有節奏感地敲打著,時不撕還抬起手背擦擦額上的汗水,她穿著白色的塑料涼鞋,跟大多數城裏女孩一樣腳上穿著很時髦的彩色尼龍襪,腳趾也在不安分地拱著,弄得鞋麵一起一伏。

楊陸順的車票是十二號座,比較靠前的位置,但他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大媽坐在最後排,不由想起了家中三年多未見的老母親,心有不忍地跟老年婦女換了坐,當然也換來了幾聲真心的道謝。

楊陸順已經有三年多沒回過家了,三年多前新平公社到縣裏是不通客車的,他三姐夫替他背著行李硬是走了七十三裏路,才到的縣城,如今也通上了客車,真好呢。

汗水順著後背在往下流,他感覺得到裏麵的汗背心已經完全濕透了,可他仍舊舍不得把淺藍色的的確良短袖襯衣脫下來,隻是用手巾不停地擦拭著泛紅的臉,也多虧了這身衣服,那老大媽誤認他是下鄉的幹部了,他當時是指著右胸前亮閃閃的“長江大學”校徽說自己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可惜隻引起了周圍幾個人的注意,而且時間也並沒持續多久,可他臉上的興奮卻是掩也掩飾不住的。

楊陸順也沒把心思放在這些偶爾同車的人們身上,放眼車窗外,是一片片整齊的稻田,金燦燦沉甸甸的稻穗就象一張巨大的地毯,他心裏默默想道:今天是七月四日,該搞雙搶了,看樣子今年的早稻又是個大豐收啊!多虧了袁隆平的雜交水稻,要不是哪裏會有這麼沉甸飽滿的穀穗呢。

汽車就要到了個集鎮,售票員懶揚揚地轉頭喊著:“青樹公社快到了,要在青樹下車的做好下車準備了!”

眼見公路旁的小車站有幾人提拎著東西,高興地望著汽車,做好了上車準備,可司機沒在車站停住,而是慢慢又朝前滑行了一段距離,再猛地來了個急刹車,楊陸順一不留神往前一衝,差點碰到了頭,不禁不滿地說:“司機同誌,刹車別那麼急呀,差點撞傷了頭!”

旁邊有人說:“小同誌呀,司機刹車從來都是這麼急的,我們都習慣了,見到前麵喊到站,我們就使勁抓穩了。”

那售票員聽見了抱怨,轉過頭,眼睛點發亮,衝楊陸順說:“那位同誌手抓穩了,請注意安全。”說完似乎還笑了,下車的人很吃力地打開了笨重的車門,下麵的人見車門開了提著東西就往上擠,上下的人便擠在了一堆,售票員很惱火地喊著:“下麵的擠什麼擠?等下完了再上!說你呢?還擠......” 欠起身就用手往下扒拉下麵的人,下麵的人便很不情願地閃開一條縫隙,一陣小騷亂後,售票員指揮著最後一個上來的男人關好車門,衝司機喊道:“開車!”司機一擰車鑰匙,油門使勁轟了幾轟,汽車又緩緩朝前駛去。

楊陸順聽了售票員的話,心情稍霽,說:“售票員同誌服務態度還蠻好,這司機不怎麼樣了。”

還是旁邊那人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小姑娘是態度好了很多。”有人接口打趣說:“隻怕是這個長相白淨的小同誌讓她多雲轉晴了吧。”聽到的人都笑了起來,望向楊陸順的眼光裏充滿了善意的戲謔。

楊陸順臉上馬上漲得紅紅的,羞澀地不知道怎麼回答,可心裏還是美滋滋的,象吃了一支五分錢的冰棒一樣舒爽。

大家看到楊陸順不好意思地模樣,更是開心,於是有人馬上問:“小同誌有對象了嗎?要不要大叔幫你介紹一個?”

“你看人家小同誌是幹部哩,哪會跟鄉下的妹子搞對象呢?”

“嗬嗬,看他那樣,白白淨淨的,我看也是城裏人,認得韭菜跟稻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