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陸順紅著臉說:“我也是鄉裏人,就住新平公社的,隻是去省城讀了三年書。”
“不是的吧?那你怎麼一口春江話呢?我還以為是城裏伢呢!春江話聽起來就是好聽,唱歌一樣,不象我們南平話,土裏土氣。”
“哎呀,新平公社出人才喲,這兩年年年出幾個大學生,那裏的伢子就是怪氣!”
“新平的啊,那你認得封同五隊的黃老倌子不?”
楊陸順不知道回答誰的問話好,就說:“我是建華二隊楊家裏的,隔封同還蠻遠呢。”說著也順口說出了安平話。
“小同誌呀,你還抽煙的呀?看你兜兜裏裝了一盒泉水煙?”一個抽這喇叭筒的男人眼睛都笑成了縫,直盯著楊陸順胸前的口袋。
楊陸順連忙把煙掏出了給附近幾個抽煙的一人發了一支,又小心地裝回口袋,心痛地說:“我不抽煙的,是帶著裝客的!”
一個婦女笑著說:“小同誌是要莫吸煙,牙齒熏黑了不說,一身煙臭,怕是細妹子們不喜歡喲。”
那男人先是深深聞了聞泉水煙香精的芬芳,用手背擦幹嘴唇叼著,邊摸火柴邊含糊地說:“三毛五一盒的泉水煙拿起裝客,到底是大學生,國家幹部,出手大方!敢問小同誌在那裏高就啊?”哧地擦燃火場,點燃了煙,美美地吸了一大口,嗖地吸進肺裏,憋了好半晌才緩緩呼出,忙討好地笑著說:“小幹部,真的是好煙咧。在那裏高就啊?”
看著大夥詢問般地眼神,楊陸順自豪地說:“高就談不上,我主動要求分配在新平公社,新平中學當教師。”
一個婦女惋惜地哦了一聲說:“當教書先生啊?我還以為當幹部呢?作惜了做惜了,應該當幹部啦!”
楊陸順楞了楞,又一個人說:“你個女人曉得什麼啦?現在的公辦老師也是幹部編!”
那婦女不示弱地說:“我不曉得?原來教書的都叫臭老九,莫非是幹部編了就不是臭老九了?要是教書好,那我們赤豐公社那麼多教書的不教書,都到幹涉裏去當麼子鬼幹部呢?我不曉得,我比哪個都清白!”
又有人接茬說:“我看幹部、老師都不如合作社好,不如肉食站好!”
“我說啊,現在最好的還是農民,搞了聯產承包,家家搞單幹最好,糧食產量又高,又不割資本主義尾巴了,想養群雞就養群雞,象養群鴨就養群鴨,隻要你勤快。毛爺爺說得最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嗬嗬。”
坐車的大多是農民,一說到農活上,大家七嘴八舌就攪到了一起,倒把引起他們興趣的小同誌撇到一邊去了。
楊陸順又恢複了他略帶矜持地微笑,雖然人們並不看好教師這職業,但這是他自己從小就立誌的職業,為了當老師的理想他才毅然舍棄了當國家機關幹部的機會,那年頭大學生吃香得很。
客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耗了兩個多小時才到新平,不等售票員報站,楊陸順已經激動不已地提著旅行袋站到門邊,他彎著腰透過車窗左右打量著闊別三年的故鄉,顯得一切都那麼美麗,一切都那麼熱情,他的心砰砰亂跳,一股氣流在胸膛裏翻湧,頂得喉嚨發痛、鼻子發酸,客車再一次猛烈刹車,楊陸順一把拉開沉重的車門,跳了下來,晶瑩的淚水也同時落在了塵土飛揚的大地上。
“六子,是六子嗎?哎呀,真是六子,你回來了!”楊陸順還沉浸在返鄉的巨大喜悅中,一個皮膚黝黑身體結實三十幾歲的男人從後麵跑上來,使勁把他扳轉過來,高興地喊著。
那男人見來來往往的人都側目注視衣著鮮光派頭十足的六子,那眼裏分明有羨慕、敬畏,便覺得自己也風光了起來。
楊陸順定睛一看,激動地說:“四姐夫,是我,真的是我!我回來了!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四姐夫上上下下打量著楊陸順,說:“昨天你不是打電話到大隊裏了麼?隊長馬上就告訴了咱爹娘,咱爹又趕緊去你幾個姐家報喜,我今天的任務就是到街上來接你的。還砍了三斤豬肉,買了條大魚!六子,你這身打扮,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硬是個城裏伢了啊,來,我們快動身,咱爹娘還有你姐、姐夫、幾個侄兒女隻怕在家眼睛都望穿了!”一把搶過他的旅行袋,拖著他就走。走到一輛馬拉的板車前,那旅行袋往上一放,疑惑地問:“六子,你三年在外,就隻有這麼多行李?”
楊陸順笑著說:“當然不是了,不過帶回家的就隻有這麼多了,我的鋪蓋什麼的,已經支援給家裏貧窮的學弟了。來,四姐夫,抽支煙!”說著從襯衣口袋裏掏出泉水煙,捏出一支遞給四姐夫。
四姐夫憨笑著把煙點燃,從表情上看得出很愜意,楊陸順笑著說:“味道還行吧?”四姐夫吧嗒嘴巴說:“那是肯定了,這泉水煙緊俏得很,在新平還沒幾個人能抽得上,我是沾舅子的光嘍。上車吧,咱邊走邊聊。”
楊陸順說:“四姐夫,別急,先去聯校,我去報了到再回。”
四姐夫楞了神,試探著說:“六子,你去聯校報到?到去聯校當校長嗎?”
楊陸順說:“什麼當校長,我分配在中學當教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