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桑軼開始覺著父君不愛重自己了。
是從五弟出生開始?還是自己惹了母後生氣開始?
時間太過久遠,桑軼已經無法確定了。然,父君對自己漸漸冷淡,甚至冷漠,從早先時候的嗬護備至到後來的鮮有交談,其中的轉變,令桑軼甚為痛苦。
身為狐君長子,桑軼深知自己是眾人目光的集中點,故而對自己的言行舉止格外在意。人前,他是溫文爾雅知禮得體的大郎君。而無人處,他卻總在反反複複地思量,今日在父君麵前言行可有失誤?父君的那一眼有何深意?
他揣著無限心事,卻不敢當麵相詢父君,又覺著委實難為情向母後吐露心中不安。久而久之,愈發不敢與父君親近了。
直至這一回辦滿月酒,桑軼奉父命招待東寰上神。
東寰是個心思剔透之人,早些時候就覺出了這對父子的異常。隻是,這到底是人家的家務事,人家父不言,子不講,東寰又如何相勸呢?
蘩傾忙著安撫青丘各族長老,好幾天都不見人影。而桑軼打小兒就對東寰上神崇拜得緊,得此佳機,如何肯放過?見天兒地陪在東寰身旁,懇求東寰講些當年的英雄事跡。
東寰望著已然成人的桑軼,哭笑不得。
“纏著大人講故事,這闔該是你十九弟幹的事兒。怎地你也如此胡鬧?”東寰一臉的調侃。
桑軼聞言,頓時紅了臉,吭哧吭哧了半晌,方擠出一句話來,“小仙年幼時,聽父君講過上神的幾樁了得的事跡,甚為羨慕。後來,父君太忙,就再沒講過。可我小仙卻心甚向往。。。。。。”
東寰哈哈一笑,撫掌道:“什麼了得的事跡,不過是年幼無知,膽大妄為罷了!你爹當年不遜於我,你怎地不去問問你爹的‘了得事跡’?”
桑軼麵上一黯,弱弱地答道:“小仙。。。。。。小仙。。。。。。不敢。。。。。。”
“不敢?不敢問你爹?”東寰眉梢一挑。
“是。”盡管覺得委屈,可桑軼依然咬牙道,“父君日理萬機,所處置的都是事關青丘安定的大事。小仙怎好為了這等小事打擾父君?”
“真的如此麼?”東寰不信。
桑軼頓了頓,堅持道:“小仙不敢撒謊。小仙身為青丘的大郎君,不能為父分憂也就罷了,如何能再讓父君分神呢?”
東寰“唔”了一聲,便默然不語,隻舉著掌中折扇虛晃幾下,輕輕地拍著另一隻掌心。
良久,東寰淡淡道:“你可怨你父君?”
桑軼一聽,嚇得險沒跳起來,趕緊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不曾不曾!小仙如何敢有此怨念?”
“是不敢?還是沒有?”東寰並沒有去看桑軼滿是驚惶的麵孔,而是漫不經心地端起酒杯,淺淺一啜。
不過簡單的一問,卻令桑軼頓時啞口。
捫心自問,到底是不敢還是沒有?
嘴上說著“不”,可心裏真地不怨麼?
當看到十六弟十七弟被父君雙雙摟在懷中,他難道不嫉妒麼?當看到父君抱著繈褓中的桃丫笑得合不攏嘴,他難道不羨慕麼?
可是,多年的教養令自己無法說出不得體的話,於是,就隻能將這份羨慕嫉妒恨深深掩藏心裏,而自己卻在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對於桑軼的這等小心思,東寰多少有些體會。
想當年,他何嚐不是將盤古大神當做半個父親?若是哪日盤古大神說話時語氣不夠溫柔,自己還不是要吊大半日的臉?
東寰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兒時的自己拍著翅膀衝著盤古大神瞎嚷嚷的情形,漸漸陷入沉思。
桑軼滿心的忐忑不安,一會兒抬頭瞅瞅東寰上神神情惘然的麵孔,一會兒低頭想想自己的心事,就這般,兩人悄然無聲地度過了大半日。
東寰有心幫忙解開桑軼的心結,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忽聽得院外一聲“上神”。抬頭一看,便見一個俏生生的人影站在籬笆外,雙手捧著一方托盤。
“西溪?”東寰不由微微一笑,“可又是狐後送的?”